漳水浑浊的波涛拍打着堤岸,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枯枝败叶,呜咽着向东流去。
河岸以北。
一支沉默的大军正沿着官道蜿蜒前行。
铁甲在暮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微光,无数马蹄踏起的烟尘如同低垂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冀中平原之上。
帅旗猎猎,“卢”字在风尘中时隐时现。
北中郎将卢植端坐马上。
他腰背挺直如松,目光越过滚滚烟尘,投向南方那片被黄天旗帜复盖的土地—巨鹿,张角的心脏。
北军五校士,这支帝国的精锐,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疲惫。
士兵们大多沉默。
除了长途跋涉的辛劳,更深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北军五校,分别是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
每营设一个校尉,其他各级军官人数大约是100到128人,士兵则为700人左右。
这样五营人数加起来大约是四千多人。
作为主师,卢植仅是取得了北军五校四五千人中的三分之一,其馀的军队朝廷就不管了,全靠自己解决。
而对面的黄巾军号称数十万众。
他们要面对的是太平道黄巾信徒的灵魂人物,号称“天公将军”的大贤良师张角,冀州更是黄巾主力的盘踞地。
如此兵力悬殊。
纵使五校兵士个个都是帝国精锐,但人数上的巨大差距,看起来令人绝望。
况且他们早有听说,黄巾军个个悍不畏死。
这支由卢植领兵的队伍,他们盔甲下的衣衫已被汗水反复浸透,又被尘土染成灰黄。
队列中不时响起沉闷的咳嗽声。
气氛有些凝重。
副帅乌桓中郎将宗员策马从旁掠过。
这位常年与塞外胡骑周旋的悍将,此刻眉头紧锁。
他来到卢植身旁,低声道:“大将军,五校士气——不高。沿途所见,十室九空,田地荒芜。黄巾裹挟流民,其势如蝗,我军虽精,然久战必疲,粮秣转运亦愈发艰难。”
卢植没有立刻回答。
他勒住缰绳,战马喷了个响鼻。
他目光扫过路旁一片焦黑的村落废墟。
残垣断壁间,一具被草草掩埋的骸骨手臂突兀地伸出焦土,指骨扭曲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几只乌鸦聒噪着落在上面。
空气里除了尘土,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身旁几位校尉耳中:“张角以妖言惑众,以饥馑驱民为贼。彼等所求,非为苍生,实乃一己之私欲,裹挟万民以填沟壑。
吾等此来,非仅讨贼,更为解民倒悬!
传令全军,约束部伍,不得滋扰沿途幸存的百姓。凡有劫掠民财、欺凌妇孺者,军法从事,斩立决!”
“末将领命!”
几位校尉心头凛然,肃然抱拳。
卢植治军之严,素来闻名。
他不仅以军法治军,更以儒家的“仁”与“礼”贯穿始终。
每日扎营,必有军正官巡视,宣讲军纪,重申“保境安民”之大义。
晨昏点卯,必亲临各营,勉励士卒,其言必引《春秋》大义,申明讨伐无道、匡扶社稷之理。
他深知,面对数十万被狂热裹挟的信徒,单凭刀锋不足以竟全功。
更需在人心上立起一面“仁者之师”的旗帜。
不过,卢植也并非纸上谈兵。
他早年跟随马融,屡有建树,后来又多次平叛各地起义军,经验丰富。
更重要的是,他身为知名大儒、士族领袖,天下各州皆有闻名。
很快,他便开始发挥自己的巨大号召力,所过之处皆开始募兵。
“传令!”卢植的声音在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内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宗员将军,率本部及越骑营,向西扫荡曲周、平乡诸县黄巾流寇,务必打通与河内郡联系,确保粮道。屯骑、步兵二营随我,直取广平!”
命令简洁有力。
副帅宗员抱拳领命,这位常年与胡骑周旋的悍将,眼中燃起战意,没有丝毫质疑。
他深知卢植的战略意图。
以精锐为锋矢,击其薄弱,收拢流散官军,集成地方豪强武装,在运动中壮大自己,同时隔绝巨鹿与外界的联系。
卢植的巨大名望和“匡扶社稷、解民倒悬”的旗帜,此刻发挥了惊人的效力。
他所过之处,早已被黄巾肆虐得人心惶惶的郡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地方官吏、士族豪强,乃至被黄巾裹挟又逃散的丁壮,纷纷响应。
军报如雪片般飞向中军:“报!广宗豪族高氏,率族兵三百,携粮秣来投!”
“报!清河郡尉遣使连络,言其尚有残部八百,愿听中郎将调遣!”
“报!故安令携县卒百人及流民壮勇千馀,于馆陶添加我军!”
“报!平原相刘子平举荐其友刘玄德,率乡勇数十人前来效力!”
帐外,一个身长七尺五寸,耳垂甚大,双臂修长的年轻人。
身披简陋的皮甲,手持双股剑,带着数十名同样装备简陋但神情坚毅的乡勇,肃立等侯。
正是涿郡涿县应声来投的刘备刘玄德。
与之一同来投的,还有关羽、张飞等人,皆是绝世猛将。
只待一个契机,便可天下闻名。
卢植闻报,亲自出帐相迎。
看着这个昔日门生眼中闪铄的锐气与忧国忧民之色,还有数码部曲悍将,面露笑意,微微颔首:“玄德,乱世当显忠义,来得正是时候。汝部暂编入步兵营左曲,随军听调。”
刘备躬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备,愿随恩师,讨贼安民!”
有了这些源源不断添加的力量,卢植麾下的兵力迅速膨胀。
虽仍远逊于黄巾主力,却不再是孤军深入。
更重要的是,这些本地力量的添加,极大地缓解了粮秣转运的困难,也提供了宝贵的向导和情报。
卢植的军事才能,在冀州平原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行军迅疾如风,用兵却稳如山岳。
面对盘踞在广平、南和等地的黄巾小股主力或流寇,他并不急于决战。
而是先以精骑斥候反复侦查,摸清敌情,切断其与巨鹿的联系,形成局部包围。
待其粮尽或军心浮动之时,再以雷霆之势发起攻击。
北军五校的精锐甲士与训练有素的郡国兵、豪强武装配合,如同磐石压卵。
“杀!”
广平城下,卢植亲临督战。
屯骑营的铁甲洪流在强弩掩护下,狠狠地撞向仓促集结的黄巾军阵。
这些黄巾信徒虽悍勇。
但缺乏有效的组织和精良的武器。
在卢植指挥下进退有序、配合娴熟的官军面前,很快被分割、击溃。
城头上简陋的黄巾旗帜被砍倒,像征着汉室威仪的玄色旗帜重新升起。
类似的场景,在曲周、平乡、南和等地接连上演。
捷报连连。
卢植的“卢”字帅旗所向披靡,在冀州腹地撕开了一道道血色的裂口,沉重打击了黄巾的外围力量。
极大地振奋了官军士气,也吸引了更多观望者来投。
冀州黄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巨鹿的黄天旗帜,似乎也开始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