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这个村落的人来说,妇人的这声哭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麻木的眼神被点燃了。
绝望的人群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争先恐后地涌向那口沸腾的大锅,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只为讨得一碗救命的符水。
“大贤良师显灵了!”
“黄天在上!救苦救难啊!”
马元义看着眼前跪倒一片,涕泪横流叩谢黄天恩德的村民,眼神依旧清澈,并未倨傲,一如从前。
当初,若不是遇见了师尊,他恐怕会是底下的一员。
而作为太平道的一方渠帅,他的身上却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唯有黄天才能解救世人!
这是太平道所有人的共识。
念及至此,他朗声道:“符水祛疾,乃黄天仁心。然苍天无道,方致此大疫大旱。欲得长久太平,唯有信奉黄天大道,诵习《太平经》真义,入我太平道,共立黄天新世!”
他的声音在劫后馀生的村落上空回荡。
无需更多言语。
饱受天灾人祸揉躏,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的村民。
此刻望向马元义和他身后那些分发符水,维持秩序的黄巾徒众的目光。
已然充满了近乎神只的敬畏与依赖。
他们纷纷跪拜。
口中念诵着刚刚学会的,生疏却无比虔诚的词句:
“黄天在上……太平……大贤良师……”
这样的场景,在青州干裂焦渴的土地上,不断发生着。
太平道的根须,正借着符水的甘霖,疯狂地向下扎去,吮吸着苦难的养分。
直至成为遮天蔽日般的树冠,护佑着它的信众。
兖州,陈留郡治所,陈留县。
相较于荆州的血火、青州的疫病,这里的气氛显得“温和”许多,却同样暗流汹涌。
郡衙侧门附近一间不起眼的茶肆里,人声嘈杂。
兖州大方渠帅唐周,一身半新不旧的文士襕衫,正与一个身着皂隶服色,眼神闪铄的小吏对坐。
他面皮白净,嘴角天生带着三分笑意。
眼神流转间透着市井打磨出的精明。
“张兄,”唐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亲热。
随后挥舞袖袍微动,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囊无声无息地滑入对方袖中。
“一点心意,给兄弟们打点酒喝。郡内流民造册之事,还请多多费心,凡入我济善堂者,皆需登记在册,以彰太守仁德嘛。”
他口中的“济善堂”,正是太平道在兖州用以掩人耳目。
也是收拢流民和底层寒士的公开名号。
那小吏只觉袖中一沉,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喜色。
“唐先生太客气了,您开设善堂,抚恤流离,乃是大功德,太守大人亦是嘉许的。造册之事包在小人身上,定让那些流民都记上您济善堂的好。”
他心照不宣。
这所谓的“登记造册”,不过是给太平道掌握人口,发展信众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
唐周满意地点头,笑容更盛:“如此甚好。”
“哦,对了,前日送与令郎的几卷书简,乃前朝大儒批注的孤本,对进学颇有裨益,还望令郎潜心攻读,他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啊。”
所谓“书简”,自然夹杂着精心抄录,删减了内核内容的《太平经》篇章。
小吏闻言更是感激涕零:“多谢唐先生提携,犬子得您指点,实乃三生有幸!”
离开茶肆。
唐周脸上的市侩笑容瞬间收敛。
眼神变得冷静而锐利。
他穿过几条街巷,来到城内一处颇为清幽的宅院。
这里原是本地一个破落小世家的别院。
如今已被唐周租借下来,作为太平道在陈留连络寒门士子的据点。
院中一棵老槐树下,七八个身着洗得发白的儒生袍服的年轻人正围坐。
他们大多面有菜色,神情郁郁,眼神中充满了对世道不公的愤懑和对前途的迷茫。
一个年轻士子正激动地诵读着手中的书卷:
“……苍天失序,贵贱倒悬,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此非天命,实乃人祸,黄天大道,至公至平。选贤与能,鳏寡孤独皆有所养,此方为……”
他读的,正是唐周“润色”过的《太平经》片段。
字字句句直指时弊,描绘出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黄天盛世”图景。
唐周悄然立在月洞门外,没有惊动他们。
他听着那年轻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斗的声音,看着周围同伴眼中越来越亮、越来越认同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透着冷意。
这些满腹经纶读书种子,因为入不了世家豪强的门第,所以举荐无望。
成为落第茂才,令人愤懑。
却苦无门道。
唐周最是知道这些人的秉性。
他们的口舌,他们的笔,比刀剑更能动摇这腐朽秩序的根基。
正是太平道在兖州这世家盘踞之地,埋下的最锋利的楔子。
渗透,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
“可惜,想要成就大事,必须在帝都洛阳埋下更深的楔子。”
他有些惋惜。
师尊并未派遣任何弟子去往洛阳。
虽说是考虑到作为大汉的内核,并不象其他州郡一样,可以随意发展太平道,收拢信众。
但若是不掐住这帝都要害处,将来一旦起事……后果堪忧!
“得再次向师尊建议一番。”
唐周暗暗盘算。
他野心极大,唯有洛阳才是其心中目标。
念及至此。
这位大方渠帅不再尤豫,转身离去。
只有将此地安定。
才有谈论其他的可能。
而在唐周的手段之下。
兖州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太平道的暗流,正借助着贪婪的吏胥和失意的寒门,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
除太平道大本营所在冀州,其馀四州,豫、扬、幽、徐,这样的例子也在不断上演。
朝廷失去了人心,天下百姓所向不再,唯有寄托于另一个教派。
而太平道趁势而起。
已不再是当初的微末小派,它已经正式登上了汉末最后的舞台,只待一展辉煌,极尽璀灿。
一个月后。
陆康以摧枯拉朽之势,平定了庐江贼人黄穰与江夏蛮族联合发起的叛乱。
这一举动,有力地打击了起兵叛乱之举。
也让潜藏于各地的军阀诸候震动。
纷纷按下其他心思。
而处于中原地区的洛阳,朝堂之上,再度掀起了一股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