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收条新狗
婺州靖武卫千户衙门。
左雄处理公务的直房。
房门推开,一名身着五品蓝色官袍,年约四旬,面容清臒文雅的官员正不安地坐在下首椅上。
听到动静他立刻站起身,脸上迅速堆起躬敬的表情,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婺州知州沉怀义,叩见瑞王殿下!殿下千岁!”
姜宸不动声色地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炬,打量着眼前这位沉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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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止得体,神态躬敬,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徨恐与忐忑。
“沉知州不必多礼。”
姜宸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坐吧。听闻沉知州今日立了一功,协助左将军擒获了一名真瞳教妖人?”
沉怀义依言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闻言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殿下明鉴!臣惭愧!实在是年少无知时误入歧途,受了那邪教的蛊惑资助,方才唉!所幸天日昭昭,让臣得以迷途知返!
今日得知那妖人竟欲对殿下不利,臣岂能坐视?这才冒死向左将军告发,只盼能戴罪立功,以赎前愆!”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框甚至都有些泛红,仿佛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姜宸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哦?沉知州既有此心,为何不早些向朝廷禀明?非要等到这妖人潜入金华,图谋不轨之时再予以揭发?”
沉怀义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连忙解释道:“回殿下,非是臣不愿,实是不敢!
下官虽早已与那邪教断绝往来,但其势力盘根错节,手段诡异狠辣,下官人微言轻,唯恐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更怕牵连家小
直至听闻殿下驾临金华,天威在此,臣才觉有了主心骨,这才敢毅然揭发!”
他这话既解释了自己之前的沉默,又顺势拍了姜宸一记马屁。
但姜宸只关心一个问题,“本王此次来婺州,乃是轻装简从秘密前来,你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当初离开馀杭时,知晓他离开的人或许很多,但知道他要前往婺州的,只有王伴伴一人。
而这一路他也是轻装简从,没带任何随从,来了金华城后,直接便住进了左千户家里,这些天从未露过面。
当然,他这两天确实是打算放出风去,见一见这婺州的官员,拉拢拉拢,随后便离开婺州。
但这个风可还没放出去,这个婺州知州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左千户,莫非是你告诉的沉大人?”
左雄立刻抱拳,声音沉稳地回禀:“殿下明鉴。卑职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殿下行踪。
直至今日沉大人前来举报那真瞳教妖人,言语间提及殿下安危,卑职为确认消息真伪,方才承认殿下确在金华,此前绝无泄露。”
这话掷地有声,直接将沉怀义之前的说辞逼到了墙角。
姜宸的目光重新落回沉怀义身上,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左将军并未告知。本王又是秘密前来,那沉知州又是从何处得知,本王在这金华城中的?”
沉怀义的额头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对啊,自己从哪里知晓的瑞王殿下来到了金华?
我刚才就是顺口拍个马屁,你打个哈哈不就过去了吗?
你踏马一个亲王,干嘛揪着我这个小小的知州不放啊。
而且,你来就来,大大方方的过来不行吗?你还他妈的秘密前来,你是想干什么?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之前强装出的沉稳和痛心疾首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窘迫。
脸色几度变化,显然是在飞速思考该如何圆谎。
但仓促间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沉怀义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实话,“是是那妖人!是她在与臣接触时透露
“7
他话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
“沉知州,”
姜宸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何必向本王解释这许多?”
“本王出京乃是奉命南巡,可不管具体断案。你与那真瞳教是早有勾结,还是临时起意,是主动告发,还是被迫为之这些细枝末节,本王无权深究,也懒得深究。”
他话锋一转,自光陡然变得锐利:“不过,既然牵扯到刺杀亲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王总不能视而不见。
这样吧,一会儿本王写封奏疏,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呈报给皇上。沉大人你呢,就收拾收拾,准备进京,亲自去跟朝廷,跟三法司解释清楚吧。”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轰得沉怀义面色煞白,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进京?去三法司?
那等于将他扔进了旋涡中心,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这等地方官员,最怕的就是卷入这等谋逆大案,更何况他自己屁股本就不干净。
“殿下!殿下开恩啊!”
沉怀义再也维持不住官场体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臣臣就是被那真瞳教给蒙骗了,适才,适才但真的已迷途知返了,殿下明鉴啊!”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被蒙骗了,小时候家里穷,学都上不起,有天去河里摸鱼时,遇到个垂钓的老头,聊着聊着便问他相不相信世界是虚假的。
虚假的?
我他妈过的这么惨,学都上不起,那简直假的不能再假了!
然后他稀里糊涂就入了教,受了教内的资助,得以拜师求学,一路参加科举。
本以为等他当官之后,教派绝对会让他做点什么。
然而并没有,当了官之后,那教派虽偶尔会与他联系一下,但从未有过什么要求。
无非是问问他的近况,问他最近信仰坚定与否,每日有没有对着圣瞳虔诚祝祷。
多么和谐的一个教派。
结果今天跑过来一个二逼,上来就跟他打听瑞王之事,还让他将瑞王约出来。
他一问是做什么,结果对方一脸狂热的说要用什么亲王之死,宣告圣教重见天日。
这不纯纯疯子吗?
居然踏马的敢刺王杀驾,干这种谋反的勾当。
这绝对是邪教!
于是他没敢耽搁,找个借口将对方稳住之后,立刻就来举报了。
姜宸俯视着他,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沉知州,依本王看,你今日前来,恐怕并非是什么早就迷途知返,与其虚与委蛇罢?
而是听闻那帮人狗胆包天,竟敢谋划刺王杀驾之事,你怕受到牵连,惹上泼天大祸,这才不得已,赶紧来寻条退路,是也不是?”
这话直接撕开了沉怀义最后一块遮羞布,将他真实的想法暴露无遗。
沉怀义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磕头。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请殿下开恩,请殿下给臣个机会,臣,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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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匍匐在地,语无伦次的沉怀义,姜宸并未立刻叫起,而是任由那份绝望和恐惧在沉怀义心中发酵。
“机会?”
半晌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在掂量其分量。
“沉怀义,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机会从不是求来的,是自己选出来的。”
姜宸微微前倾身体,自光如实质般压在沉怀义身上:“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其一,本王依律上奏,你进京受审。且不论你与真瞳教究竟牵扯多深。
单是与邪教有染,直至事涉亲王方才仓促揭发”这一条,就足够你丢官罢职,甚至流放千里。若再查出些别的哼,那后果,你自己清楚。”
沉怀义听到这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这其二嘛
姜宸话锋一转,“就看沉知州你,是否真的想求一个机会了。”
他重新靠回椅背,指尖轻轻敲击扶手:“本王南下,乃是为巡视而来。这婺州地界,乃至整个江南,需要的是能办事,懂分寸的自己人。
你今日前来,无论初衷如何,总算是带来了些许有用的消息,表明了你尚有可用之处。”
他停顿了一下,给沉怀义消化的时间,然后才图穷匕见,抛出最终的条件:“机会,本王可以给你。从此以后,收起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为本王办事。
真瞳教的动向,婺州官场的风吹草动,该你知道的,不该你知道的,但凡有所察觉,即刻密报于本王。
若你忠心可用,戴罪立功,今日之事,本王可以当作从未发生。你依旧是婺州知州,甚至将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沉怀义壑然一惊,他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中的弦外之音。
这,这是要他投效,成为这位瑞王殿下在婺州安插的一枚钉子。
可瑞王如此做是想做什么?
前段时间有朝廷邸报来此,说这位瑞王要推行医改,要他们江东官员鼎力相助。
后来还有相熟的馀杭官员,写信说这位殿下借着医改,给他们分润利益。
两件事联合在一起,让沉怀义瞬间有点读懂了这位瑞王的野心。
他一时踌躇。
这跟刺王杀驾也没什么区别了,将来若是不成,可是要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
但一个是未来有可能的家破人亡,一个是现在立刻就家破人亡。
何况陛下至今无嗣,若这位瑞王真能
对未来的徨恐以及期盼,与一丝绝处逢生的侥幸交织在一起。
沉怀义没敢尤豫太久,等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决然的臣服,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劫后馀生的激动与谄媚:“殿下!殿下恩同再造!臣沉怀义愿誓死效忠殿下!从今往后,臣便是殿下门下走狗,唯殿下之命是从!殿下让臣往东,臣绝不敢往西!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看着沉怀义这副样子,姜宸知道,他又有一条新狗了。
但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很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的前程性命,如今都系于你自家言行之上。下去吧,好自为之。”
“是!是!谢殿下!”
沉怀义连连叩头,但却并未起身,而是期期艾艾的道:“殿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臣不敢隐瞒殿下,臣如今弃暗投明,若让那些真瞳教的妖人得知,必会遭到他们的报复。臣,臣想留着有用之身,为殿下效力,于是”
说到此,沉怀义看向一边的左雄,“于是想请左将军,看能不能派些靖武卫
“左千户,你这千户衙门可有空馀的人手?一会儿安排些人将咱们这位沉大人贴身护着,可别让沉大人这有用之身没了。”
“这”
左雄有些为难,这几天他一直派出靖武卫在这婺州的莽莽群山里搜寻,想看看有没有其馀的妖患与邪祟,予以清除。
实在没有太多的人手。
可殿下都开口了
最终,他还是抱拳应下,“卑职一会儿便去安排。”
“谢殿下,谢左将军,臣告退。”
听到这话,沉怀义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官袍,躬身低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直房。
左雄看着他离去,又转向姜宸,表情欲言又止。
他可是晓得这位瑞王殿下窥伺大位,盘算着怎么当皇帝。
而他如今上了车,和这位殿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想到此处,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殿下,此等人反复无常,其心难测,若收其所用,恐怕
“6
姜宸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无妨。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用法。而且,象这种首鼠两端之人,往往最容易掌控。他越是想左右逢源,把柄就越多。只要本王不倒,他永远都翻不了天。
现在,该去会会那个被你们抓到的真瞳教妖人了,看看他嘴里,到底能掏出些什么真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