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妹带着“阿黄”来城外迎接凯旋的陈子昂和大唐特种虎贲军。
陈子昂跟主帅刘敬同和监军汇报完战况,走到乔小妹身边,逗了逗小黄狗,不料鼻端猛地一阵难以抑制的奇痒,随即转过头,对着夕阳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
自来到同城这西北边塞,其他环境都能忍受,只是塞外风沙成了他最大的困扰。
鼻腔之内,时而干涩刺痛,时而酸痒难当,连带着头脑也时常觉得昏沉不清,有时晚上在牛油灯下批阅公文时,那字迹都仿佛在眼前蒙上了一层薄纱。
此时,兴许是逗小黄狗刺激了鼻子,陈子昂的鼻子十分难受,喷嚏不止。
“参军,您这恐怕是鼻鼽之症,看来还挺重的。”乔小妹说:“我先回去准备一下,你忙完了就快回‘参军府衙’,我帮你看一看。这般下去,恐伤精神,不利军务。”
陈子昂用指节揉了揉发红的鼻梁,笑道:“恩,这塞上‘风光’太过猛烈,消受不起。本来前两日也寻思要找你看看,我可不会讳疾忌医。”
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陈子昂回到“参军衙署”的主屋,乔小妹已先一步回来,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医官常服,长发也用一根乌木簪子妥帖地挽起,平添了几分沉静气度。
陈子昂这还是头一回以病人的身份,如此仔细地打量这位名声在外的“乔大家”。她眉眼清澈如水,眉宇间凝着一股长年与药石为伴蕴养出的专注与平和。双手指甲修剪得极是干净,指腹带着些研磨药材留下的薄茧。
这位曾得“药王”孙思邈青眼的记名弟子,于医道一途确有过人天赋。自随军来到这边塞同城以来,救治伤患,手段精妙,心细如发,不仅在兵卒中威望颇高,便是刘敬同这等宿将主帅,提及她的医术也要赞一声“女中扁鹊”。看病时大家都亲切称呼她“乔大家”。
“陈参军,你坐好,仰头吸气。”乔小妹敛衽一礼,动作舒展自然,“且容小妹先望闻问切。”
陈子昂依言坐下,仰着头将征状细细道来,何时加重,何时稍缓,嗅觉可还伶敏,一一陈述,条理分明,象是在禀报军情。
乔小妹凝神静听,偶尔插言询问一二。
待陈子昂说完,她才从随身携带的那只散发着清苦草木气息的藤木药箱中,取出一只素面白瓷小瓶,轻轻置于案几之上。
那越瓷瓶胎质细腻,釉色温润,在一室戎马器械间,显得格外雅致。
“参军此症,”乔小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如清泉滴落石上,“外因在于风沙燥邪,侵袭肺系,羁留鼻窍;内含肺脾两虚,卫外失固。肺开窍于鼻,肺气壅塞不利,则鼻塞不通,嗅觉减退;脾主运化,脾虚则水湿内停,化痰生饮,上犯清窍,故流涕不止,头重如裹。”她引经据典,将病理剖析得明明白白。
陈子昂伸手拿起瓷瓶,拔开以蜜蜡封口的软木塞。顿时,一股复杂而奇异的药香逸散开来。
初闻是辛夷、苍耳的辛烈冲窍之感,直透天灵;细辨之下,又有黄芪、白术的甘醇厚味,沉入丹田;最后,是一缕薄荷、白芷的清芬,盘旋于口鼻之间,涤荡浊气。
说来也怪,陈子昂那原本如同被泥浆封住的鼻腔,被这几股药气一冲,竟似开了个小口,吸入了一丝久违的顺畅凉意。
“此番用药,旨在急则治其标,以温肺散寒、宣通鼻窍为先,兼以健脾益气、固护卫表。”乔小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方中主君之药,乃是辛夷。此物辛温香烈,专走肺经,善通鼻窍,散风寒,是治鼻渊、鼻鼽之要药,尤如大军先锋,开路破障。”
“这都是何药物?”陈子昂问道
“我以苍耳子,其性辛、苦、温,有小毒,但制炼得法,则能助辛夷散风除湿,通窍止痛,尤善止搐。二者相伍,如臂使指。”乔小妹说:“再佐以黄芪,甘温,大补肺脾之气,实卫固表,尤如筑起金城汤池,使外邪难以再犯;白术,健脾燥湿,绝痰浊滋生之源,乃断敌粮草之策。”
“就这些?”
“更使以防风,风行善走,为风中润剂,祛风解表而不伤正;少佐薄荷、白芷,取其辛香走窜之性,尤如轻骑斥候,引诸药上行头面,直达病所,兼能清利头目,缓解参军头昏视蒙之苦。”乔小妹说:“诸药合和,炼蜜为丸,取其缓图之力,药效持久,便于参军军旅劳顿中随身服用。”
“这么多味药,难怪有奇效!乔大家果然妙手,剖析入微,令人茅塞顿开。”陈子昂由衷赞道,这已非寻常医者问疾,倒似一场精妙的兵法推演,“只是这辛夷、黄芪等物,生于江南山野,在这苦寒边塞,怕是难得吧?”
乔小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恬淡的笑意:“参军放心。辛夷、苍耳子等通窍要药,军中常备,以应不时之需。至于黄芪、白术,前次小妹随采药队深入祁连馀脉,于险峻阳坡之处,幸得采掘一些年份足、品相佳的野生药材。”
陈子昂闻言,心中一定,当即依言取了两粒乌黑润泽、大小如梧桐籽的丸药,以温水送服。药丸初入口,辛夷、白芷的微辛先在舌根化开,带着一股冲和之力;旋即,黄芪、白术的甘润之味缓缓弥漫,虽夹杂着草根树皮固有的淡淡苦涩,但尚在可接受之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子昂便觉一股温和的暖流自丹田气海处升起,徐徐上蒸,胸腹间那股滞涩之感悄然消减。原本如同被无形之手紧紧箍住的额头,也松弛开来。
他再深吸一口气,虽未完全畅通,但那阻碍之感已去了七分,一股清凉之意直透眉心。
“果然立竿见影!”陈子昂面露惊喜,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头脑都清明了许多,仿佛拭去了一层尘埃。”
乔小妹谦逊地微微低头:“此乃治标之法,暂缓燃眉之急。若要根除,还需参军平日留意,注意保暖,规避风邪,饮食宜清淡,勿过食肥甘厚味,亦需节劳养神,勿要思虑过度,耗伤心血。”
说着,乔小妹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更小的青瓷盒,“这里是一些鹅不食草研磨的极细粉末,性极辛烈。参军若遇鼻塞严重,呼吸艰难时,可以指甲挑取少许,吸入鼻中,有通关开窍之奇效。然此物刺激性强,尤如奇兵突袭,不可多用、久用,以免损伤鼻络。”
陈子昂将医嘱一一牢记,心中对中药的认知有了大大提升,千年之后还难以治疔的鼻炎,在大唐用中药也能调理治疔,他感念不已,又道:“有乔大家这等药神亲授的良医坐镇军中,实乃我大唐远征将士和边军之福。这里毕竟是边塞,你缺什么药吗,小妹但说无妨。”
乔小妹略一思忖,道:“多谢参军挂怀。如今外伤救治,耗用最大者,乃是止血生肌圣药三七与白芨;防治此地山岚瘴气,则需常山、草果等物。边陲战事频仍,此类药材消耗甚巨,库存已捉襟见肘。”
“此事我记下了,”陈子昂当即颔首,“回头便让‘老羊皮’康必谦想办法,派人往陇右、河西一带尽快采买筹措。”
送走乔小妹,屋内似乎仍隐隐萦绕着那股清苦而令人心神安宁的药香。陈子昂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鼻腔内久违的、毫无阻滞的气息交换,只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健旺,连带着目光都锐利了几分。
陈子昂重新坐回案前,摊开那卷关于改进骑兵鞍鞯与马镫的草图,心思立刻沉了进去,变得异常专注敏锐。
身体的些许桎梏得以解除,脑海中的思绪便如被拭去水汽的明镜,映照万物,纤毫毕现。这塞外的烈风,身体的微恙,与这繁剧的军务、环伺的突厥强敌,共同构成这金戈铁马、戍守边关的真实生活。
而在这幅画卷中,对陈子昂而言,无论是制造锋锐无匹的横刀陌刀,是声若霹雳的“伏火雷”,还是帮助乔小妹备齐一瓶小小的、散发着草木清芬的丸药,这些细微的努力和改变,皆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让这片浸透汗水与热血的边塞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唐将士与百姓,能少受几分苦楚,多享几分太平安宁,减少一些伤亡。与唐军的战力,上阵杀敌,只要指挥得当,也能灭了突厥,无论是以前的东突厥和西突厥,还是现在的后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