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二年五月,大唐内忧外患,皇太后武则天心如明镜:谋国先谋人!
文有狄仁杰,可理冤狱,安黎庶,定人心。
武有陈子昂,可制利器,破强敌,镇边疆。
这是武则天看完狄仁杰和陈子昂两人的履历,心生的高度评价:“有此两位干才,天将兴我武周!”
那一晚,太初宫御花园里,宅紫嫣红的牡丹正在盛开,国色天香。
紫微宫深处,暖阁里,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年过花甲的武则天缓缓坐回御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龙椅的扶手。
烛光下,武则天反复审视着那份吏部与御史台共同呈上的密奏,上面罗列着各地刺史的政绩与风评,其中一个名字被朱笔圈了一个圆圈——宁州刺史狄仁杰。
另一份由吏部呈上的密档上,有狄仁杰的详细考功记录与履历综述。
武则天并非初次留意狄仁杰,狄仁杰在大理寺任职时在朝野就很有名,她知道此人是干才。
但这一次,国忧思栋梁之才,武则天审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沉静的权衡与深入骨髓的思量,因为朝野上下现在对来俊臣等酷吏罗织罪名扰乱司法,怨言很大。
大理寺丞也就是改名后的司刑丞徐有功等上奏,司法不公,动摇国本。
所以武则天垂拱二年才留意提拔一个司法官员,狄仁杰由此进入了武则天的视野:
永徽六年左右,狄仁杰以明经科及第,授官汴州判佐。
看到“明经”二字,武则天目光微动,非进士科,这意味着狄仁杰并非以诗赋辞章见长,跟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应该没有共同语言。
大唐的明经科举,虽然也考对儒家经典的熟悉与理解,但更侧重于实务性的学问。
狄仁杰的仕途起点是汴州判佐,一个辅助州府长官处理行政、司法琐务的佐贰官,卑微而繁杂,却是帝国庞大官僚体系的基石。
“显庆五年……”武则天轻声念出这个年份,河南道黜陟使阎立本——那位以丹青妙笔流芳后世,同时也以识人之明着称的能臣——在考察吏治时,称赞狄仁杰,“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赫然记录在文档之中。
武则天心想,能得阎立本如此推崇,狄仁杰年轻之时的风骨才学,可见一斑。
正是经阎立本的慧眼发掘,狄仁杰得以升任并州都督府法曹,首次专职负责地方司法刑狱。
这是狄仁杰内核司法生涯的真正开端。
武则天的目光继续在狄仁杰的履历下移,停留在“仪凤元年”。
此时,狄仁杰因其卓越的司法才能,已被调至长安,任职大理寺丞。
大理寺,天下刑名之总汇,多少疑难案件在此堆积,多少人情关系在此纠缠。
而狄仁杰,就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大放异彩。、
武则天看到文档上简短的记载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震撼:“上任后一年内,审结积压案件一万七千馀件,涉案之人,无一人上诉申冤。”
一年处理积压案件一万七千件,每天平均处理四十七件,看似不难,但无一人申诉,这就很难。
常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当年那个初入大理寺的狄仁杰,是如何全年无休,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以其明察秋毫的洞察力和无懈可击的推理,将一桩桩悬案、疑案梳理清楚,还蒙冤者以清白,置犯罪者于法网。
这需要的不仅是超凡的精力,更是对大唐律法的精熟、对细节的执着,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足以让所有涉案者信服的公义。
武则天也觉得不可思议,专门请人核验,确实如此,此人断案有天赋,外称“神探”。
此后,狄仁杰外放地方历练,担任宁州刺史。
武则天看到狄仁杰的文档显示,他在宁州任上,政通人和,“劝课农桑,抚和戎夏,政绩卓然,民吏肃然,为其立碑颂德”。
武则天问上官婉儿:“宁州你知道吗?”
上官婉儿道:“宁州地处边境,汉夷杂处,并非易治之区。狄仁杰能做到抚和戎夏,让吏民为其立碑,这已远超一个司法能吏的范畴,确实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干才。”
武则天合上密档,身体微微后靠,陷入沉思。
狄仁杰的履历,清淅,扎实,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痕迹。
狄仁杰不是凭借谄媚上位,也不是依靠家族馀荫。
他一步一步,从最基层的佐贰官做起,凭借自身超凡的能力——尤其是那堪称恐怖的司法断案能力和务实的地方治理成绩——硬生生在这壁垒森严的大唐官场中,脱颖而出,得到朝廷上下的关注。
更重要的是,文档中看不出他与李唐皇族、关陇集团有过密的往来,也非山东士族的代表,更与她一手提拔的酷吏集团毫无瓜葛。
狄仁杰不是任何现有派系的内核人物,这既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优点”——在武则天看来,这意味着更容易被掌控,更容易被打上“武周”的印记。
“沧海遗珠……”武则天低声重复了一句阎立本当年对狄仁杰的评价。
如今看来,阎立本果然没有看错。
狄仁杰,确实可用。而且,要大用。
是时候,将这位远在宁州的能臣,调到一个更关键、更能发挥其才干的位置上来了。
武则天需要狄仁杰的“公心”与“能绩”,来平衡朝堂上日益炽烈的党争与倾轧,来平衡酷吏对司法声誉的破坏,来向天下人证明,她武曌的朝廷,同样容得下、也用得起这等经世济民的干才。
“下旨,拔擢宁州刺史狄仁杰,任……”武则天缓缓开口。
上官婉儿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制书上,开始缓缓书写。
“任冬官侍郎!”武则天说。
完全出人意料!
听到狄仁杰被任命为冬官侍郎,上官婉儿惊呆了,武则天的心思,还真是难猜,让一个干才,去工部干工程?这是何用人之法?
不过,她没有多想,还是继续写下旨意。
陈子昂,这个名字,随着同城大捷和那堪称战场奇观的“伏火雷”,进入了武则天的视野。
不同于那些需要她从浩如烟海的考功记录中费力挖掘的能臣狄仁杰,陈子昂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仕途刚刚起步,还是自己一手提拔的。
但陈子昂现在以一种近乎强势的姿态,用实打实的斩首突厥五千有馀的军功,和匪夷所思的“神物”伏火雷,将自己推到了她的面前,该任命为何职务?
武则天心里,确实有了答案。
陈子昂,蜀地梓州射洪人,出身寒门,并非盘根错节的关陇集团,也非傲慢的山东士族。这意味着他的根基浅薄,没有那些令人忌惮的宗族背景。
早年间,这位年轻人就以一篇《谏灵驾归京书》名动两都,反对将高宗灵柩归葬关中,胆识过人,言辞中显露出对百姓疾苦的关心,文本里有一种不随波逐流的锐气。
年初出征前,在朝廷告密之风最炽之时,陈子昂又上书反对滥用酷吏、罗织罪名,其言论并非全然站在任何一方——更多是出于“公心”和对时局的“责任感”。
“公心,关心百姓疾苦……”武则天唇边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在这洛阳朝堂,何其罕见,但也正因如此,可用。
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物。
文臣方面,狄仁杰的干练与正直,她已留意,未来可倚为治理朝政的肱骨。
而武将方面,黑齿常之等番将勇则勇矣,终究非我族类,其心难测,突厥前车之鉴不远,不可不防。
陈子昂的出现,恰好填补了一个关键的空缺——一个出身寒门、立场相对独立、既有献物谋略又有临阵破敌之功的猛将。
他不易被现有的任何一方势力,李唐皇室、关陇旧贵、酷吏集团甚至武家子弟完全笼络,正适合她提拔起来,用以制衡各方。
更让她满意的,是陈子昂展现出的“实务”之才。他不象那些只会空谈道德的儒生,也不象只知争权夺利的酷吏,他能深入军械营造出“伏火雷”这等扭转战局的神物。
陈子昂献上的不仅是捷报,更是具体的“物”与“法”,这证明他心系朝廷,注重解决实际问题,这正是当下困境中的武周最需要的人才。
然而,最令她目光微凝,反复玩味的,是奏疏中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神异”之语。
“九天玄女奉后土皇地只之神命传授破敌神物……后土皇地只之神,感念陛下抚育万民、泽被苍生之德,视天后为人间至尊,与紫微大帝相映生辉……”
这些指向明确的话,若是出自武承嗣、武三思或是来俊臣之口,武则天只会觉得是寻常的阿腴奉承,甚至心生厌烦。
但由陈子昂这个以直谏、甚至有些“不识时务”着称的寒门子弟笔下写出,那感觉便截然不同了。字里行间,竟似乎带着几分意想不到的、近乎笨拙的“真诚”,听起来格外顺耳。
这绝非简单的谄媚,而是懂政治!
“这个陈子昂,人很聪明!实干之才,还懂政治,或可在军中重用!”武则天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