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边塞哨所的军士敬晖说起伶仃塞的遭遇,越说越是悲愤,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也陡然增大:
“往日里生龙活虎的边军兄弟们,没战死沙场,却倒在烽燧台……饥饿,再也等不下去了!我们拼着最后一口气,冒死跑出烽燧,回来求救……”说完,从内衣里拿出卫戍腰牌,太过激动晕了过去。
听完敬晖的陈述,监军乔知之的心中猛地一抽,这明显是边军中有人渎职:边塞戍卒,乃是大唐边防在线的眼睛与耳朵,突厥人一侵扰,竟被逼至饿死、逃亡,甚至像乞丐一样求救的绝境!
乔知之与身边的陈子昂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如同火山一般的震惊与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们也有所耳闻,同城边军之中,可能存在唐军将领贪墨克扣之事,也听闻过居延海戍卒生活艰苦,却万万没有想到,情况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地步,令人发指。远征军和边军合流,整顿边防刻不容缓!
陈子昂强压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意,沉声对那带队的斥候队正苏宏晖吩咐道:“先把敬晖他们扶下去找军医吧!他们醒了之后立刻安排热汤饭食,找些干净的衣物给他们换上!要好生照料!”
“他们缓过来后,本监军还要亲自问话,你们不得有丝毫怠慢。”监军乔知之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隐现,补充了一句。他没想到贞观盛世以来一向威武荣耀的大唐军队里竟然出现这样的问题。
“遵命!卑职明白!”苏宏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神色凛然,连忙指挥手下士卒,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名几乎虚脱、神志都已有些模糊的戍卒搀扶去伺候的军帐中休息。
陈子昂正与乔知之低声商讨,现在大唐远征军赶走了突厥的先锋军,收降了仆固部族,边塞的粮道也可以打通恢复,明日大军进城,即刻整顿边塞防务,给各边塞哨所送粮食。
他们正说着话,陈玄礼匆匆赶回来了。
“乔监军,陈参军,”他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刘大帅有请,前往中军大帐议事,定夺明日入城及同城后续边塞防御诸事。”
乔知之与陈子昂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二人整理了一下衣袍,随陈玄礼穿过层层守卫,走进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主帅刘敬同端坐于主位,多日不曾舒展的面容终于露出笑意。他微微颔首,示意监军乔知之和参军陈子昂坐下说话。
“今日请二位来,商议两件要事。”刘敬同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分量,“其一,明日远征军大队人马正式进驻同城,如何安置,后续边塞如何布防,需得议定章程。其二,便是关于陈参军之前所提,北上铁勒诸部之事。”
刘敬同的目光落在陈子昂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倚重:“伯玉的北上计划,老夫又仔细思量,胆略可嘉,若成,确能收奇效,扭转北疆局势。”他话锋微转,“然,老夫以为,此事或可暂缓数日。”
陈子昂神色不变,静待下文,本来他也要准备一段时间,做好万全准备,不会拿二百唐军兄弟的性命去冒险!
“理由有三!”刘敬同伸出左手三指,继续道:“其一,此番我军力挫突厥前锋,乃是难得的大捷。老夫已遣快马,六百里加急将请功奏表飞送东都洛阳。朝廷封赏不日即至。届时,无论是擢升官职,还是金银绢帛永业田之赐,于全军士气皆是极大鼓舞。若能在士气如虹之时再行北上,锐气更盛,事半功倍。”
他端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碗,呷了一口,又道:“其二,同城新复,百废待兴。城防需加固,溃卒需收拢整编,民心需安抚,与城中各族商旅之关系亦需梳理。此间千头万绪,非一日之功。陈参军你多有奇思,于军械改良、营伍整训乃至这同城日后的经营,皆有见地。此时若匆匆北上,这整顿边塞、稳固根基的诸多要务,老夫身边,怕是少了一个能参赞谋划的得力之将才。”
刘敬同没有明说第三点理由,陈子昂与乔知之心中皆明:朝廷对这场大捷的态度,对刘敬同、对他们这些前线有功人员的封赏与定位,大唐上上下下都看着,这将直接影响大唐北征军后续行动的权责与资源。在洛阳的旨意明确之前,任何激进的军事行动,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陈子昂沉吟片刻,并未因计划推迟而显露焦躁。他知道,暂缓,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一个更成熟的时机,射出他那支注定要震动阴山南北的利箭。
陈子昂点了点头,沉稳说道:“刘大帅思虑周详,在下佩服。除了协助大帅整顿城防、编练士卒,北上之事子昂确需万全准备。这几日,九天玄女又入梦来,我们还有一些新制‘火箭’需加紧赶造,配备全军;改良的甲胄,亦需批量打造;还有北上所需之特殊粮秣、药材、御寒之物,皆需时间筹措准备……缓行数日,正好容我等待朝廷佳音,同时将这些必备之物准备得更充分。”
“九天玄女又入参军梦中?玄女娘娘又送我唐军新式军器?上次的‘伏火雷’可让老夫大开眼界!”刘敬同见陈子昂如此通达明理,眼中闪过更多的赞许:“太好了!既然如此,这几日便偏劳子昂与知之,协助本帅将这同城内外,还有各个边塞哨所,打理得铁桶一般!待朝廷恩旨一到,便是你我厉兵秣马,再图北进之时!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
陈子昂看向刘敬同,语气恳切:“子昂别无他求,入同城后,只望大帅能划拨一块僻静场地,专供我那二百特种虎贲营演练新战法;另需一处稍大的军工试验场地,并调拨些经验丰富的老军匠听用。具体所需物料、人手,我会列明细单,交由陈玄礼办理。”
刘敬同大手一挥,答应得极为爽快:“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夫全力支持!玄女娘娘既肯垂青,我等唐军上下,自当竭力配合!”
“磨刀不误砍柴工。待诸事齐备,士气昂扬,再行北上,确实是稳妥之道。”监军乔知之也点点头,说:“当务之急,是往各边塞送粮食,有伶仃塞的卫戍边军,都快饿死了。”
“竟有此事?!“刘敬同霍然动容。
陈子昂顺势将敬晖所述伶仃塞的惨状,以及突厥主力可能利用边军虚弱、绕道偷袭的阴谋,详细禀报。
刘敬同听罢,面色愈发沉重,一拳轻轻砸在案几上,长叹一声:“内有饥荒,外有强敌,看来这次,我们大唐北征军面临的形势,远比预想的更为严峻啊!幸好有知之、伯玉两位青年才俊协助本帅,我们具体商议……”
三人就粮草转运、边塞救援、城防整顿、军械研发等事宜,一直商议到深夜。
烛火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帐壁上,一场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大战,就在他们的运筹惟幄之中。在这中军大帐之内,一项项关乎未来大唐北疆大局的决策,已然在沉稳的商议中落定。
帐外,塞北的夜空星子稀疏。
“伯玉,此次若在塞外完成建功立业的夙愿。你的个人问题,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虽然我们约定,一起建功立业,洞房花烛。你的缘分到了,先行一步,为兄会为你高兴的,小妹这次赶到灞桥为你饯行,总感觉有点奇怪……”商议完军中大事,回去的路上,乔知之旁敲侧击。
“突厥未定,何以家为?”陈子昂步出大帐,深吸一口塞外清冷而醒神的空气。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至关重要,充满挑战,需要专心应对。玄女娘娘的“馈赠“需要尽快化为唐军实实在在的战斗力,而同袍兄弟乔知之的关心,更是催促他继续前行的号角。
至于个人感情,他的脑中一团雾水,诸多史料,也都找不到陈子昂感情生活的只言片语,他也不知道陈子昂在蜀地老家是否有婚约或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