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玄甲森然的大唐远征军,沿着长安城外的灞桥缓缓行进,队伍宛如一条蜿蜒于关中大地的长龙。他们奉命北上赶往居延海的同城边塞,平息突厥铁勒仆固部的叛乱。
垂拱二年,四月初七,卯正。
行军第一日,太阳初升,灞桥尚笼罩在一层薄如蝉翼的白雾中,前行的队伍幡帜上绣着的蟠螭纹,在破晓的曦光中若隐若现。
领军者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端坐于青海骢上,铁甲披身,兜鍪下的面容如刀削斧凿。
他身后的这一万五千精兵,除了少数装备银盔银甲的龙武禁军精锐,多招募自关陇河朔之地。有历经沙场的老卒,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肃杀之气;也有刚刚征募的新丁,紧攥陌刀的指节透出青白。
在这支大唐虎贲军中,有两个并辔而行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陈子昂的面容清癯如削,眸光锐利似电,虽披轻甲,犹可见内里绿色官袍。他进士及第后的官职,本是从九品的麟台正字,从军后新擢从八品的参军。
唐朝的八品官职,对寒门子弟陈子昂来说,已是天后给予的厚重恩典。
望向身后这支唐军,旌旗猎猎,矛戟如林,陈子昂的眼中,却闪耀着异样的光芒,心里直犯嘀咕:“怎么,我这是穿越回年轻时了?”
陈子昂想起来了,在唐朝他首次与亲如兄弟的挚友乔知之并肩从军,远赴居延海边塞平息突厥叛乱。正是垂拱二年,他年仅二十五岁。
“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回大唐了……”陈子昂在心中喃喃自语,侧目看向身旁的一位年轻将领,他身着玄甲,腰悬鱼袋,正是特敕侍御史之职的乔知之。
乔知之虽仅为从六品的侍御史,但此次出征却肩负着监军的重要职责。
他是唐高祖李渊的外孙,母亲是庐陵公主,顾盼之间,自有一种雍容贵气,风度翩翩的君子!
这让现代身为大学历史系毕业生的陈子昂,顿时深感意难平:前世在大唐,他与乔知之同袍一心,都渴望沙场报国,多次奔赴塞外,随军征战突厥和契丹,一腔热血,人生结局却不如人意。
两人皆英年早逝,不得善终:乔知之因婢女窈娘被魏王武承嗣觊觎,被来俊臣陷害,斩首于神都洛阳的南市;而梁王武三思则指使蜀地射洪县令段简,对归乡的陈子昂罗织罪名,致使他含冤死于狱中。
“年轻好啊,回大唐好呀,我可以重头再活一次!”陈子昂暗自下定决心,“这一世,我绝对不会再让好兄弟死于武承嗣之手,一定要干掉武三思!”
在唐朝如何扳倒武承嗣和武三思呢?这两位都是武则天的亲侄子。垂拱二年他们就已大权在握!在后来的武周,更是仅次于女皇武则天的二号和三号人物。
大唐推行科举制度后,朝廷人才尤如过江之鲫,寒门子弟科举入仕,只是见圣人的门坎。陈子昂这样的寒门子弟,一辈子当个从八品上的右拾遗就到头了……
“右拾遗这样的官职,不要说对付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两位亲王,就算对付七品的射洪县令段简,恐怕都比蜀道难,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世如何逆天改命呢……”回到大唐垂拱二年的陈子昂,内心翻江倒海,却一点也不悲观。
现代的陈子昂毕业时文科生的工作还算好找,笔试面试都是第一,考到了国内一家顶尖的报社当记者,分配到了国际部。年轻时主动请缨,还被公派到了阿富汗和伊拉克战场,表现出色。又当了十年驻外记者,足迹遍布世界各国。
回国后他跑口文旅部门,重走古丝绸之路时,长安、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这些地方的古城,也时常在午夜入梦而来。
而行走中国期间,洛阳龙门石窟、长安的古城墙、张掖古城,玉门关、卢龙塞、古榆关、幽州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秋风渐起,现代的陈子昂登上幽州台时,正值夕阳西下。触景生情的他一边吟诵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千古绝唱,一边向北方极目远眺。
但见天地悠悠,连绵的燕山山脉如汹涌的沧海。在一阵金光晃眼、令人恍惚之际,仿佛有长城外突厥游牧民族金戈铁马的声音从北方破空传来……
刹那间,往事越千年,时间倒流回唐朝……
冥冥之中,仿佛陈子昂的今生前世,都是天意,自有安排:
现代的陈子昂魂回唐朝的垂拱二年了!
陈子昂的前世今生很有渊源,唐朝的右拾遗,也就相当于现代的记者,同样的“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同样追求朴实文风;同样以笔为刀,仗义执言,为民请命;同样离开家乡去京城闯荡,去上战场………
老天让现代记者陈子昂重回大唐垂拱二年,从长安出发,去西北边塞远征突厥。这种安排,他一定会想出办法对付武承嗣和武三思……
无论今生前世,年轻的陈子昂都满腔热血,为国为民仗义执言,一生坚守正义,怀揣梦想活着!
在大唐,陈子昂,从小就有一个沙场报国梦。
十七岁之前,陈子昂是习武的。他的剑术,在蜀中闻名遐迩,一招仙人指路,曾让七八个拦路抢劫的悍匪下跪悔罪。
陈子昂后来弃武从文,寒窗苦读,进士及第,不仅成为名动长安和洛阳的边塞诗人,还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方外十友”。
现代的陈子昂,大三时修读了古代中国科技史这门课。授课老师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副教授,他从未旷过一节课,期末考试被判优秀!
因此,回到唐朝的陈子昂知道,唐朝的钢铁冶炼技术已经较为成熟,后世八成的冷兵器都能造出了,什么狼牙棒、三棱刺都不是问题,造马掌就更轻松了。
对付突厥骑兵,按唐军现成的装备和战力,也没有问题,但搞出黑火药可以大幅减少边军将士的伤亡!
回到唐朝的陈子昂想到,现在火药的原材料硫磺、硝石和木炭都有了,混合一起搞伏火雷炸突厥人马也是没有问题的!
魂穿初唐的陈子昂,和好兄弟乔知之一起去边塞建功立业,这也算是天胡开局了!
自李二陛下时期起,军功奖惩制度便是大唐强盛之基石。
武则天垂拱而治,在军功封赏方面更是不拘一格:大唐男儿在沙场上建奇功,不仅能封侯,还能入凌烟阁,甚至鸾台拜相。
在唐朝,武将的地位比文官要高,寒门子弟在边塞从军比在朝堂更容易建功立业……
想到这里,回到大唐垂拱二年的陈子昂忍不住就想马上去找硫磺、硝石和木炭。
他的脑子飞快运转,对付突厥的狼卫,最好的武器是马克沁机关枪,唐朝没有;次之伏火雷,这个可以有!
陈子昂是一位急性子,想清楚后就会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立马就想造出伏火雷!
不过,此时,一万五千人的大军还在继续前行,他到哪里去找硫磺、硝石和木炭?
“伯玉,你看,”对未来毫不知情的乔知之此刻意气风发,察觉到陈子昂心事重重,他在马上扬鞭指掠灞柳,声调里浸着诗人特有的怅惘,“我们原说不要友人相送,怎料这灞桥翠柳,万缕千丝尽化作离别之态……”
陈子昂举目四望,灞水两岸垂柳已初成荫,柳絮如细小雪花,在熹微的晨光里,随风飘荡。
这次万人远征,长安的灞桥有众多送行者,皓首苍颜的老人,泪满衣襟的妇人,以及咿呀学语的孩童,胡人汉人都有。
还可见浓妆艳抹、半露雪白骼膊的歌姬,半抱琵琶,唱曲送别情郎,看来大唐社会风气还是开放的……
彼时,唐人送别的习俗,都是在灞桥折柳相赠,寄托离情,以表达自己对亲人和朋友的不舍和祝福,灞桥边原本茂密青翠的柳条都被人折得光秃秃的,几乎看不到完整的枝叶。
陈子昂心想,如果现在有人去长安西市,应该能买到上好的硫磺、硝石和木炭。
虽然天后武则天已经将洛阳定位“东都”,但大规模的人口搬迁还未开始。
此时,人口超过百万的长安,依然是大唐的中心城市。
每次大军远征突厥,都是从长安出发,这次远征也不例外。
高宗死后,天后武则天垂拱而治,临朝称制,朝野暗流涌动,但长安的百万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开远门外,景教寺的十字架在阳光下闪铄。
祆祠的烟火,终日不绝。
佛寺钟声,也在慈恩寺悠扬。
虽然边塞不时还有叛乱,但西北丝绸之路,商旅常年不绝,驼铃声响彻河西走廊。
各色人种穿梭于长安街市,半露的胡姬当垆卖酒,大胡子的波斯商人兜售琉璃……
长安的西市,什么都能买到,包括恭顺清秀的新罗婢,风情万种的菩萨蛮,听话服从的崐仑奴……买点硫磺、硝石和木炭,还是不成问题的。
“主要问题是,现在自己如何能脱离大部队去买这些东西?搞不好别人还以为自己这参军是逃兵呢……”陈子昂正在思虑如何去买黑火药的原料,忽闻洛阳方向的驿道上马蹄声疾,但见数骑踏尘而来。
当先一人年纪稍长,广袖迎风,朗声笑道:“伯玉、知之好不讲义气!你们这次出征塞外,建功立业,竟欲悄然而去?怕我多喝你们几坛好酒不成?”
来人正是陈子昂和乔知之的朋友杜审言。他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
身后沉佺期、宋之问、卢藏用等“方外十友”执酒而来,相继下马,在道旁设下酒馔。
陈子昂瞧见身着一袭道袍、眉宇间几分仙气萦绕的卢藏用,顿时眼前一亮:“就找他了!”
黑火药的发明,本来就起源于炼丹,卢藏用乃是在终南山上修道之人,趁着大军还未疾行,让他去长安的西市,以炼丹的名义买一些硫磺、硝石和木炭送来,没人会起疑心。
这样一来,陈子昂就可以让黑火药提前二百馀年上战场,炸飞突厥叛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