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崖在血色晨曦中喘息。
这座曾被充豫联军视为天险庇护的孤山,此刻却成了禁锢百万生命的血肉牢笼。
峭壁之下,死亡的喧嚣永无休止。
太平军主力如浑浊的熔岩,一波波拍打着南面缓坡这道唯一的口子。
尸体已层层叠叠堆积数丈高,污血浸透冻土,在严寒中凝成滑腻的紫黑色冰壳,让每一寸立足之地都成了修罗陷阱。
壕沟早已被填平了大半,碎裂的鹿角、拒马与残肢断臂搅在一起,成为后续冲锋者新的障碍与踩踏点。
曹操卓立在一处稍高的壁垒后,玄甲被烟尘、血垢与冰霜复盖,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唯有一双眼睛在铁盔的阴影下亮得惊人,如同浸在冰水中的两点寒星。
他身旁,临时加固的木制箭楼已被投石车投掷的、燃烧着惨绿符火的巨大木桩砸塌过半,残馀部分还在冒着呛人的黑烟。
“顶上去!滚木擂石,放!”曹操的声音嘶哑却沉凝如铁,穿透金铁交鸣与垂死的惨嚎。
他的命令通过亲卫旗牌官精准地传达到每一处阵线节点。
他深知兵力悬殊如渊壑,唯一的生机在于将敌人拖入这鹰愁崖构筑的狭窄、立体、残酷的“绞肉梯田”。
这便是曹操的部署精髓空间分割,梯次迟滞!
他摩下的曹氏宿将便是这血肉棋盘上最坚韧的枢钮:
夏侯敦成了缓坡破口处扎根的铁钉!他以自身为轴心,亲率最悍勇的死士,组成一道道不断轮替的锋矢拒马阵。
太平军每次冲破一层,便立即撞上后方依托岩石、土垒仓促构建的二道、三道防线。
太平军的冲势尤如撞入层层叠叠的网中,冲击力在反复撕裂与阻截中被一点点耗尽。
夏侯敦本人手中长槊化作血肉磨盘,不知疲倦地收割着冲在最前的黄巾力士,脚下尸骸已成小山。
夏侯渊稳据东侧高地,此处是鹰愁崖防御体系的眼睛与毒牙。
他的神箭营士卒居高临下,弓如霹雳弦惊。
目标不是最密集的蚁群,而是那些挥舞着骨符、诵念着咒语企图释放邪法的太平法师!
一道道燃着符火的破甲重箭呼啸而至,精准点杀施法者,不断掐灭太平军试图掀翻战场平衡的道术支持。
偶尔,他冰冷的视线也会锁定向南坡督战的管亥身影,一箭射出,哪怕被格挡,那凌厉的杀意也让管亥的咆哮为之一顿。
西侧峭壁间的狭窄缺口,是曹洪陷阵营的血肉长城!这里地势更为狭窄险恶,一次仅容数十名敌军并肩。
曹洪放弃了任何机动迂回的念头,命令士卒身着重甲,肩并肩,层层叠压,硬用钢铁之躯和血肉之躯去硬撼太平军精锐“地公营”的冲击。
每一次巨盾相撞、刀斧砍入骨甲的声音都令人牙酸。
这里是真正的消耗战,每一寸推进都铺满了双方的尸体,壕沟已被完全填成平地,后续者踩着尸骨继续搏杀。
曹纯率领的轻骑则是这破碎阵地上的救火队与督战队!
他们在相对完好的后营局域待命,双眼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混乱的战场。
哪里被巨力营的蛮力撕开了口子,他的轻骑便如同毒蛇般扑至,用骑枪和投矛暂时逼退敌军,为后方填补防线的步卒争取到宝贵的喘息重组时间。
同时,任何试图溃逃的己方士卒,都将面对他率领的铁蹄无情践踏与斩杀。
曹仁掌控中军,将营寨内部变成了更小的迷宫战场。
不断有小股太平军精锐突破外围防线跳入营中,但等待他们的是依托营帐、辎重车辆构筑的无数临时陷阱和突然从角落、车底刺出的短刃。
曹仁指挥着预备队和青州兵,将每一股冲进来的敌人分割包围,再用绝对数量优势将其淹没,死死控制着营盘内核的秩序与生命线。
一连两日两夜,兖豫联军这口巨大的血肉磨盘便在曹操这精密的、略显冷血的空间切割战术下艰难运转着。鹰愁崖的地形优势被压榨到了极致。
每打退一波攻势,曹军都要付出惨重代价,但太平军同样要在这狭窄的死亡信道里填进数倍、十倍的性命。
进展缓慢如蜗行,巨大的伤亡数字足以让任何冷静的统帅心惊。
太平军中军大帐内,张宝手中那串盘得油亮的骨符几乎被捏出裂痕。
他脸上万年玄冰般的镇定被焦躁刻上了一道道裂痕。
荆州方向的海陆大营并未按他预想的分崩离析龟缩自保,反而在集结力量!
更让他心头警兆如雷的是,陆鸣的营盘稳如泰山,几支游动侦骑甚至试图刺探他们的后路!
“两天!区区一个鹰愁崖!折损我如此多圣军锐士!”张梁狂躁地在帐中踱步,声音如同受伤的凶兽在咆哮,眼白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的“人公营”精锐在缓坡上折损尤重,每一份伤亡报告都象在啃噬他的心尖肉。
“哥!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这些汉狗骨头太硬!必须加码!压垮他们!”
张宝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之前的权衡算计,只剩下被时间、伤亡与潜在威胁彻底点燃的凶戾火焰,牙缝里挤出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字:“攻!”
他霍然起身,声音冰冷刺骨:“传令管亥、赵宏!本将军不要伤亡数字!只要结果!
明日日出之前,我要在鹰愁崖顶插上黄天大旗!给我把所有力士营压上!把秘藏的天火投石车全推出去!告诉法师们,不要再吝啬元气本源!全力施为!以血换血!以命换命!给我—淹没了它!”
恐怖的号角再度撕裂黎明前的黑暗,不再是试探,而是催命的丧钟!
太平军所有压箱底的凶狠尽数进发!
更密集、威力更大的燃火石弹如同陨星火雨,彻底撕开了缓坡残存防御工事的最后一层伪装,碎石与燃烧的碎木漫天飞溅。
新一批身披符石重甲、体型近乎畸变的太平“巨神兵”被驱赶上前,这些耗费巨大的怪物用躯体硬抗箭矢刀剑,只为身后的袍泽开路。
太平法师们被强行抽取元气,脸色灰败地念动更恶毒的咒语,一时间瘟疫毒雾浓度剧增,蚀骨腐肉的绿色幽火在空气中无声飘荡,甚至有几道扭曲的“地行鬼影”试图从地下突破。
整个鹰愁崖的空气变得浑浊窒息,仿佛九幽炼狱的投影。
兖豫联军的防线肉眼可见地被压迫、被压缩。巨大的伤亡数字像血水一样流入军报,送到了曹操面前。
夏侯敦的亲兵队被打残过半!
曹洪的西线缺口被硬生生撕裂拓宽了丈馀,陷阵营几乎人人带伤!
恐慌如同瘟疫,在后方待命的辅兵和新卒中蔓延开来。
几个小家族首领面色惨白,眼神游移,几乎要当场崩溃。
就在这股崩溃边缘的气息弥漫开来之时,曹操那玄甲如山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处破损较少的壁垒高处!
他一把扯下沾满凝固血污的头盔,露出了疲惫但刚毅如铁的面容。
那张脸上遍布烟尘血污,却无半分怯懦,只有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与掌控全局的威严!
他猛地抽出佩剑,剑锋直指苍穹,在漫天飞矢与喊杀声中,他的声音如同撞响的洪钟,压过了一切喧嚣,清淅地传入每一个能听到的将领、士兵耳中:
“兖豫诸军!听吾号令—稳住!”
他那磅礴的精神领域“乱世雄才”随着声音轰然张开!
虽然力量因连日血战损耗巨大,范围无法笼罩全军,但其内核意志灌输、精神鼓舞的效果却清淅无比地冲击着所有将士的心灵!
“看看前面!”曹操剑锋移,点向蜂拥如蚁群却面目狰狞的太平军大潮,“看看这群所谓的天兵天将’!看看他们这副急着要咱们命的疯魔嘴脸!才区区两日!仅仅两日他们就耗不起了!就要不计代价人命来填?!”
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锐利的嘲讽和不容置疑的洞见:
“为何急?因为他们怕了!!”
“怕什么?怕我兖豫儿郎的铮铮铁骨?!”
“不!!”曹操自问自答,声音如炸雷:
“他们是怕援军!怕州向那把悬在他们背后的利剑已经动了!!”
“山海陆鸣!其人虽跟我等曾起过龌龊,但他的人品还是有口皆碑的!
而且在我等有共同敌人的时刻,他既已串联各方,矢志荡贼,岂会坐视我等充豫柱石被贼寇吞噬?!
荆州蔡瑁亦是枭雄,岂不知复巢之下焉有完卵之理?!他们必已挥师来援!”
“这贼军的疯狂猛攻,正是他们心知肚明、末日将至的垂死挣扎!是恐惧催生的最后一搏!”
紧接着,他猛地将剑向下虚劈,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磐石般的底气:
“诸位弟兄!鹰愁崖犹在!我等手中之刀枪犹利!辎重营中粮秣犹可支半月!我们背后是兖州父老!是天下的脊梁!我们急什么?!我们拖得起!”
“急的,是这群陷入死地、腹背受敌、命不长久的不轨妖!!”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一张张或茫然、或惊恐、或染血悲愤的面孔,声音陡然转为激昂:
“再守三日!!”
“某预计,三日之内必有变故,贼军气必泄!势必颓!
彼时,敌疲我盛,便是我等铁血男儿反戈一击,雪此两日血仇,立下万世战功之时!”
“彼时,天下人皆知!何为大汉铁血!何为大汉脊梁!非他何进!非那皇甫!是我充豫男儿在此鹰愁崖浴血擎天!!”
“诸君!随曹孟德—守!待援!诛贼!!”
“汉!军!万!胜!”
最后四个字,曹操是用生命怒吼出来的!声音穿透云宵,带着一种能点燃灵魂的狂热与必胜的信念!
“汉军万胜!!!”先是附近的曹操嫡系老卒和夏侯敦等将领嘶吼着回应。
“汉军万胜!!!”紧接着,曹仁、曹洪防线的将士被这声音中的力量感染,眼中恐惧褪去,被血性和杀意取代。
“汉军万胜!!!”夏侯渊高地上的神箭手们一边弯弓搭箭,一边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汉军万胜!!!”越来越多的声音从营垒各处响起,起初零星,继而汇聚成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巨浪!
这声浪甚至盖过了太平军冲锋的斯吼!
那张梁、张宝投入更多兵力掀起的狂潮,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自内心的、同仇敌忾的怒吼顶得为之一滞!
那些几近崩溃的小家族首领,看到曹操如同磐石般屹立于血肉壁垒之上,听到他那洞悉人心、直指内核的演讲,感受到周围士兵陡然爆发的、几乎化作实质的士气狂澜,脸上的死灰被驱散了。
一丝名为“希望”的光,伴随着“援军将至”、“敌军必败”的信念,重新在他们眼中点燃,进而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是的,急的不是我们!是贼军!我们身后有援军!鹰愁崖是他们在流血!我们守得牢!
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压榨到极致的凶悍与守护家园的决绝重新占据了每一名兖豫士兵的心灵。
他们握紧了手中卷刀的刀、断裂的矛,拾起散落的石块、燃烧的木桩,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方涌来的敌人。
准备将这座鹰愁崖,变成吞更多黄巾妖贼血肉的坟墓!
曹操望着下方重新燃起的、几乎要烧红天际的战意之火,缓缓戴上那沉重冰冷的头盔,只在面甲后露出一双依旧锐利如鹰、沉静如渊的眼眸。
他知道,最难熬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张宝张梁的全力进攻带来的压力远超以往,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人倒下。
但这场人心的逆转,这灌注了他信念的铁血决心,已成为鹰愁崖第二道、也是最坚韧的防线。
他默默计算着荆州方向可能的动作。时间,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用血与火争取来的宝贵时间!
壁垒之下,更加残酷惨烈的搏杀,再次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