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死寂尚未完全吞帅帐内弥漫的硝烟与暴戾气息。
陈群和丁原刚刚退出,留下何进独自伫立在狼借之中,胸膛起伏如濒死的凶兽,那被现实巨锤砸落的无力感和滔天羞辱感在心头反复灼烧。
就在他试图凝聚一丝理智,权衡那两条如芒刺背的险途时“报!!!八百加急军情!”
一名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破帐帘,脸上混杂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惊恐,声音嘶哑地豪叫出来:
“董董卓大军!司隶弘农郡弘农郡只是幌子!他们主力根本没走函谷、洛阳!斥斥候探得十万火急!董卓主力转道颍川、汝南方向!日夜兼程,强行军开进!现在恐怕恐怕前锋已入沛国境内!!”
帐内的空气瞬间被彻底抽干!陈群和丁原的身影猛地僵在门口,如同被冻住。
何进霍然转身,那双赤红的豹眼瞬间瞪得滚圆,血丝密布的眼白几乎要撑裂眼框!
“什么?!”何进的声音不再是咆哮,而是从牙缝里挤压出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啸:“颍川?!汝南?!沛国?!”
斥候抖如筛糠,头深深埋进碎瓷渣里:“千千真万确!字旗漫山遍野铁蹄声震塌了河堤走官道,根本根本就不是冲着濮阳来的!”
“狗贼!老狐狸!!”何进最后的侥幸彻底被碾碎。
颍川、汝南、沛国!这条路线意味着什么?
董卓五十万大军完全甩开了司隶至兖州的任何险要!
他们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缺省埋伏点,如同一柄淬毒的弯刀,直接从东南方向绕了一个巨大的弧线!
沛国之后,便是彭城!
这意味着董卓根本不给他何进任何在河南之地设伏阻截的机会!
一旦让董卓进入豫州、徐州腹地,他的大军会毫无阻碍地直插青州!
与龟缩在荆州大营旁、虎视眈眈的陆鸣八万铁骑合流!
届时,整个青州前线将瞬间化作一只攥紧的铁拳!
而他何进的主力,则被孤立在冀州这个巨大的泥潭里,前有张角,后有彻底失去控制的东南两股强敌形成的夹击之势!
别说“再设伏”,就连尝试都成了痴心妄想!
董卓这招釜底抽薪、断其后路,简直是抽在他何进脸上最响亮、最恶毒的耳光!
配合陆鸣之前入营的嚣张姿态,这分明是两人早已策划好的一场绝杀!
把他堂堂大将军玩弄于股掌之间!
“噗!”
何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赤红发黑,在满地狼借的碎片上溅开刺目的花!
他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铁甲撞击声如同困兽最后的悲鸣。
支撑他意志的最后一点支柱也轰然倒塌了。
所有谋划,所有怒火,所有不甘,在对方这干净利落、毫不留情的“绕行”面前,彻底成了笑话!
“哇啊啊啊啊!!陆鸣!董卓!狗贼!奸贼!恶贼!!”
比之前更暴烈、更绝望的斯吼震得残破的帐篷簌簌发抖,新一波的破坏狂潮即将掀起。
帐外的陈群、丁原、吕布等人脸色煞白,连劝阻都显得多馀。
所有人都明白,董卓这一手走棋,彻底堵死了何进所有掀桌子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帅帐内的咆哮和打砸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以及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陈群和丁原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断一现在,是真的退无可退了。
两人硬着头皮,重新踏入这片比之前更破败、更血腥的修罗场。
何进瘫坐在唯一完好的巨大座椅上,金甲沾满灰尘和污血,原本威猛的面容此刻灰败如土,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主主公?”陈群声音干涩,小心翼翼地试探。
何进的眼珠微微转动,聚焦在陈群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暴怒,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精疲力竭后的清醒。
“说。”
一个字,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陈群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份急报的内容再次简明扼要地重申,末了加重语气:
“董卓大军转道东南,意在青州,与山海陆鸣合流已成定局。其势已成,我军若再执着于过往龃龉,非但前计尽毁,恐将面临前狼后虎之危局!”
丁原紧接着沉声道:
“大将军!事已至此!那张角百万大军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如同悬顶之剑!
若我等因私怨先行内耗,冀州前线各路诸候又逡巡不前,张角只需看准时机全力西扑,我军主力纵有辽东铁骑相助,亦有倾复之险!
届时,莫说青州幽州之争,便是这中原腹地,亦将倾颓!主公英名还有朝廷万劫不复啊!”
陈群语速加快,逻辑清淅,几乎撕开了最后的伪装:
“主公明鉴!如今局面,陆鸣与董卓联手布局,环环相扣,其意已是昭然若揭!
就是要逼主公您做出决断!
我等执意对抗,拖延对峙,他二人便可凭此借口拖住我军主力,裹挟荆州、兖豫甚至皇甫老帅继续静坐’!
而张角千万大军,消耗吞噬的首先是我军精锐!
我军数量最大、主力最重、粮草消耗最巨,更是朝廷明面上的总帅!
拖下去,最先扛不住的是我们,最终背负战败骂名、甚至亡国之责的也必然是主公您啊!”
“牺牲最小之路!”
陈群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残酷的洞悉:
“便是放下姿态,主动邀约。与陆、董二人暂时息争,先合力诛杀张角!此獠一除,兖豫荆州皇甫等各路势力失去了最大的避战”托词,我等便可重整旗鼓,再来清算!唯有如此,才能将我军精锐消耗降至最低,保全实力,以待后图!“
帐内一片沉默,只有何进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他死死盯着陈群和丁原,目光中闪铄着最后的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极度冷静。
半晌,一个极其诡异的、几平是挤出来的“嗬嗬”进喉咙里发出,渐渐变成了低沉、
断续的笑。
“嗬嗬嗬好啊好一个连环套好一个逼宫
他脸上的灰败渐退,眼中爆射出一种混杂着狠戾与洞悉的光芒:“服个软?多大点事?!”
何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不就是先低个头么?呵别忘了本帅是什么出身,受过的冷眼比你们见过的血还多!弯腰捡个便宜罢了!不到最后,谁能笑到最后,还他娘的未知!!“
他猛地站起身,身上的颓势瞬间一扫而空,尽管金甲沾污,须发散乱,但那股屠夫的枭雄之气重新凝聚:
“陈琳!丁原!”
“末将在!属下在!”
“传令!立刻派出得力使者!荆州蔡瑁、兖豫袁胤荀谌、皇甫嵩朱俊、益州刘焉使者一应俱全!
对了,还有我那勤王切”“忠勇无匹’的陆侯!都给本帅请回来!”
他声音陡转高亢,带着一种刻意的“真诚”:“告诉他们!为了帝国光辉!为了早日荡平妖氛!他何进愿意放下身段!愿与各方势力主—平等相处!同舟共济!濮阳!就在濮阳这故地!三日后!本帅要再开大会!与诸公共商剿贼大计!”
陈群和丁原心中刚刚松了口气,却听何进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心头猛地一跳:“告诉他们,在那大会上,本帅还要提议一何进嘴角勾起一抹毒蛇吐信般的狞笑,一字一顿,石破天惊:“—由山海领陆侯!德才兼备,兵精将猛!担任这联军新一任的—统帅!!!本帅愿附尾翼!”
静!死一般的寂静!陈群瞳孔骤缩,丁原呼吸一窒!随即,两人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何进真正的图谋—捧杀!
让陆鸣当统帅?!这绝对是一步阴险至极的狠棋!
这看似是大度让贤,主动交出指挥权以示和解诚意,实则是将陆鸣这个拥有顶尖精兵强将、却又兵力最少、资历最浅、与何进矛盾最深、更引来董卓祸水的“外人”,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架在熊熊烈火之上烤!
联军统帅,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暗藏乾坤!
届时,何进只需振臂一呼,以“遵新帅军令”为名,所有前线最危险、最难啃的骨头,所有的后勤补给重担,所有调配不当的责任,都将由陆鸣这个“新帅”承担!
荆州会服这个空降的统帅?皇甫嵩老帅的脸面往哪放?兖豫联军刚刚被坑得倾家荡产,能听从一个把他们卖了的山海之主?
董卓这个骄横魔王,真能甘心屈居于一个“后辈”之下?
还有那些依附何进的小势力,会真心服从陆鸣?
更何况,张角未灭,一个调度不慎,兵败如山倒的罪名首当其冲就是陆鸣!他山海领那点家当,经得起几次折腾?
陈群瞬间醒悟,立刻高声赞叹,声音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激赏:
“高!高啊!大将军!此策真乃一石三鸟!
避其锋芒,示弱于敌!看似让权,实则将千斤重担转手!
更能让那陆鸣成为众矢之的!
一旦各州将领与新帅龃龉不断,军令不畅,最终这烂摊子和滔天骂名,便由他陆鸣来扛!
吾主深谋远虑,忍辱负重,属下拜服!”
丁原也抚掌大笑,杀气隐现:
“妙极!让那乳臭未干的小儿坐这火山口!
让他去调兵遣将!让他去啃张角的硬骨头!
他手下那点人马耗得七七八八了,看他还如何嚣张!
到时天下悠悠众口,倒要看看是他这个无能统帅’葬送联军,还是大将军您力挽狂澜!
好计!末将这就去安排使者!”
何进看着两位心腹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意图,脸上的狩笑愈发深沉,带着一种棋手落子后的冷酷自信:
“去吧!辞给本帅放尊重些!务必将他们全给本帅请’回来!”
使者如离弦之箭,带着何进那份裹着蜜糖的致命“诚意”,飞奔向各方势力营地。
濮阳这座喧嚣散尽的临时行营,在夕照残光中,仿佛一头重伤蛰伏的巨兽,舔舐伤口,积攒着更毒辣的獠牙,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暗流汹涌的狂风暴雨。
而即将被何进架起来的陆鸣,已然成为了风暴最中心的目标。
只不过可能这个风暴的中心跟何进心里面所想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继续朝着脱离何进掌控的道路狂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