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咬牙切齿的名字从他喉咙里挤压出来,每个名字都仿佛伴随着尸山血海的幻影:
“都在看本帅笑话?都在挖本帅的墙角?想让本帅吃这个哑巴亏?休想!一个个捏碎!全都死!”
帐外,闻声赶来的心腹谋士陈群、武将丁原以及从混乱中避开的鲍信等人,在亲兵紧张包围的圈外肃然而立,脸色都极其凝重。
他们早已料到自家主公必然要经历这一场暴怒。
陈群捻着仅存的一颗袖口纽扣,丁原则按着佩刀,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忧虑。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布,在帐内那如同实质的杀伐煞气面前,赤红的眼瞳中也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警觉。
主公发疯时,可不是闹着玩的
发泄了足有小半刻钟,帐内能砸的都已成了齑粉。
何进胸膛剧烈起伏,站在一片狼借中心,浑身煞气翻涌,仿佛一头刚刚撕碎猎物的凶兽在喘息。
就在这时,陈群和丁原对视一眼,微一点头。知道该进去了。
只有陈琳和丁原作为事先商定的代表,深吸一口气,顶着可能被迁怒的风险,撩开相对完好的帐帘一角,躬身走了进去。
“主公息怒!”陈群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将军!不可再怒,身体!”
丁原的声音则带着军中宿将的沙哑与直接。
何进猛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两颗烧红的炭,死死锁定他们:
“息怒?!让本帅息怒?!你们告诉本帅!怎么息!这群忘恩负义的豺狼!
本帅就该
,他抬手,一个巨大的金烛台呼啸着砸向丁原身侧的立柱,再次爆出一声巨响!
丁原纹丝不动,等这阵暴戾的气流略过,才沉声开口:“主公,眼下局势虽晦暗,却并非没有化解之道。吾等已有应对之策,愿为主公陈述利弊!”
何进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呼噜声,死死盯着二人。
陈群踏前半步,避开脚下一块尖锐的玉器碎片,语速平稳清淅:
“主公,今日之辱,皆因董陆入局、四方串联所致。
然,首要之敌,仍为张角!
冀青尚有数百万太平军主力未动,若我等此时先行内斗,自相残杀,必被张角所趁!
彼时联军崩解,国朝倾颓,主公您,便是千秋史笔下葬送汉祚的罪魁祸首!”
丁原立即接上,话语更加直接有力:
“当务之急,唯有两策。
其一,隐忍不发!待董卓率大军抵达,主公邀其与陆鸣前来濮阳或前线重镇议盟。
坐下来谈,明确划分战区,令董卓与陆鸣合力清剿青州黄巾;主公您则统帅联军主力,包括辽东军,专攻冀州!
剩馀小势力,由其自选阵营追随。
如此,目标一致,各尽其力。
论兵力,主公手握帝国禁军主力及公孙度辽东铁骑,精锐无匹;论朝廷大义名分,您仍为陛下亲封大将军,总领天下兵事;论地盘后续控制,冀州富庶膏腴之地尽在您手,青州即便暂为董陆所得,其地远且需消化,如何能与占据中原腹地、手握朝廷大义、且大功告成的主公抗衡?
先灭张角,再论输赢!
这盘棋,无论怎么看,主公您依旧是执棋之手,胜算依旧占优!
何必此刻掀翻棋盘,让那张角白白得了天大的便宜?”
陈群点头补充:“此乃上策!以大局为先,聚大势而击强敌。功成之后,论功行赏、秋后算帐,尽在主公掌中。远比现在急于同室操戈,葬送联军胜机要好得多!”
何进眼中的狂暴火焰似乎被这番分析浇灭了一丝,露出沉思之色。
然而,丁原紧接着抛出的第二策,又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压抑不住的复仇火种:
“其二,若主公实在难咽此恶气,不愿与那董贼、陆贼同席!吾等尚有雷霆霹雳之策!尽起主公精锐!乘董卓西凉大军远来疲惫,尚未与我联军主力汇合扎稳阵脚之际,在其行军必经险要之地.再设伏一次!”
这个“再”字,让何进瞬间回忆起亢父河边大破董卓百万大军的辉煌,血液都不由得加速。
丁原声音带着冷酷的杀意:“末将的义子吕布愿为先锋!吾等集中最精锐的飞熊卫、羽林骑、北军五营之锋锐!
以金乡故技,十倍之决心!只要打掉董卓这五十万虎狼之师,断陆鸣最强外援!
区区山海八万兵,便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公孙度、公孙瓒在北虎视眈眈,幽州必乱!
届时主公可尽起大军回头,与辽东二公孙通力合作,彻底瓜分幽州,根除陆鸣!
再携破张角、灭董卓、平幽州之滔天巨功,携无可匹敌之势重返洛阳!
莫说荆州蔡瑁之流,便是皇甫嵩这等老迈名宿,也将彻底匍匐在您脚下!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痛快!!”
何进几乎是吼出来的,脸上瞬间被一种复仇的快意和狠戾的决断所占据,方才的隐忍权衡倾刻间被这血腥霸道的计划压了下去:
“就该如此!本帅要董卓死!要陆鸣亡!要那些背信弃义的鼠辈跪伏哀求!
第二条路!本帅选第二条!尽起大军!西进!本帅要在董卓抵达濮阳之前,亲手摘下他的狗头!”
何进双目猩红,仿佛已经看到西凉铁骑在缺省陷阱中崩溃狼奔的场面。
但陈群和丁原没有立刻领命。
两人脸上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浮现出更深重的忧虑。
陈群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尖锐:“主公!还请三思而后!!此策风险太!还望主公莫要意气用事!!”
丁原也急声道:
“将军!您请细思!董卓五十万铁骑尽为西凉精锐,更有飞熊军随!
其哀兵南下,怀必死之复仇心!我等虽有地利之便,欲全歼何其难也?
一旦战局陷入僵持甚至胶着您猜那张角会如何?!
冀青前线那些龟缩不动的诸候联军,会如何?!
太平军主力会象嗅到血腥的鲨鱼,倾巢而出!
从四面八方疯狂撕咬那些孤军深入建功’却被突然暴露的小股势力!
一旦前线小势力被击溃数个点,整个冀州青州前线那本就薄如蝉翼、各自为战的防线将瞬间崩塌!
数百万太平军席卷而来帝国半壁江山崩解只在倾刻!”
陈群几乎是在嘶喊:
“到那时!倾国之祸!滔天大罪!
谁人会来替大将军背这口黑锅?!
之前所有联营避战的诸候,都会成为圣人口中、史家笔下的忠臣良将!
是他们洞察了内斗之祸而明哲保身!
而您!大将军何进!您将成为帝国复灭的最大罪人!天下共讨!万夫所指!
纵有通天之力,亦难挽狂澜!
此策如同烈火烹油,看似畅快,实则很有可能将我等与帝国一并推入万丈深渊!请主公三思!!!”
“陛下罪人倾国之祸”陈群最后这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警告,终于狠狠劈进了何进那颗被怒火和复仇冲昏的头脑之中。
他狂怒咆哮的姿态瞬间僵住了。高高举起指向西方准备下令的铁拳,停在了半空。
脸上的狂怒和快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后怕和巨大不甘的苍白。
他胸膛起伏更加剧烈,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被一种冰冷的恐惧扼住了喉管。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那些“帝国倾颓”、“千秋罪人”、“天下共讨”的字眼,如同重锤一次次砸在何进心头,远比方才砸毁帅帐的器物更有分量。
他狂傲,他霸道,他睚眦必报。
但他内心最深处,那“外戚权臣”的不安,对“清流名望”的忌惮,对彻底葬送汉家基业后自己将面临的万世骂名的恐惧,终究战胜了眼前这口压抑不住的恶气。
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翻滚到自己脚下的半块帅印,那“大将军何”的字样在尘土和酒渍中显得格外刺眼。
最终,那只高高举起、准备落下雷霆命令的铁拳,终究是—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垂落了下来。
他庞大如山的身躯仿佛被瞬间抽走了一股巨大的气势,显得有些佝偻。
何进踉跑一步,几乎要坐倒在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巨大座椅上。
他没有看陈群和丁原,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发出沙哑而沉闷的声音,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2
心陈群和丁原默默对视,眼中都流露出一丝疲惫的松缓。
目的总算达成了。
他们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后退,离开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毁灭风暴和无声劝谏的修罗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何进那饱含怒火的声音再次袭来:
lc
沉重的营帐再次合拢,将何进那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身影隔绝在内。
陈琳和丁原虽然出了营帐,但身上的压力并没有减弱半分。
帐外的景色,濮阳的风依旧带着凉意和尘土的气息。
联军最后的喧嚣也渐渐远去。
唯有这座孤零零的帅帐,象一头被打断了脊梁的猛虎,在死寂中无声地舔敌着伤口,挣扎于滔天的杀意与冰冷的现实之间。
前方,冀州青州战场上,摸鱼的摸鱼,观望的观望,唯独那黄天大纛之下,张角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