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湿冷的雾气尚未从濮阳城外广袤的营盘完全散去,便被一股肃杀紧绷的氛围所取代。
陆鸣临时营地外,一名身披金吾卫制式甲胄、神色倨傲的军官在数十名精锐甲士的簇拥下勒马而至,手中高举何进军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将军有令!请陆君侯及麾下诸将,速至中军帅帐议事!”
营地内瞬间弥漫开无声的锋芒。
黄忠抚过腰畔雁翎刀冰冷的刀镡,嘴角紧抿;高览魁悟的身躯稳如磐石,眼神却锐利如鹰;太史慈指尖轻触戟柄寒芒,似有细微电弧跳跃;韩当则如猎豹般环视四周,确保退路通明。
昨夜帐前那场虎啸龙吟般的交锋馀威犹在,今日再入龙潭,自当万全。
陆鸣闻言,玄色劲装外罩软甲,墨黑披风迎风猎猎。他翻身上马,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只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峭:“大将军倒是勤勉。诸将随我走一趟便是。”
一行人如昨,依旧是八万铁骑的锋锐内核,数千亲卫簇拥着陆鸣与四员大将,马蹄踏破晨雾,再次刺入濮阳大营辕门。
沿途无数或敬畏、或揣测、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汇聚,但山海旗帜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分开,那凝聚不散的杀气与昨夜震慑全场的馀威,让任何可能的阻拦念头都消弭无形。
中军帅帐内,气氛凝重得几近凝滞。
巨的幽冀地图前,何进端坐主位,一身金甲在灯烛下熠熠生辉,却掩不住他眼底深处交织的焦虑与一丝强行压下的恼恨。
公孙度及其辽东诸将占据显赫一席,眼神深沉复杂;昨夜与陆鸣对峙的丁原、吕布、
陈群等人,脸色皆不好看,尤其吕布那对燃烧着屈辱战意的赤瞳,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锁在黄忠身上,方天画戟虽未在手,但其无形的煞气却已搅动帐内气流。
其馀诸候、代表济济一堂:皇甫嵩、朱俊等老帅面色沉肃如铁;袁胤、荀谌等兖豫代表眼中难掩对何进吃瘪的快意;荆州蔡瑁、张曼成、黄祖等人神情玩味,似笑非笑;益州刘焉使者虽默然,眼神却精明闪铄。
昨夜四散于各营的说客沮授、郭嘉、戏志才、田畴虽未在明面现身,其斡旋的暗线却已清淅印刻在此刻众人的站位与微表情中。
陆鸣一行昂然步入,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紧了几分。
果不出所料!陆鸣心中哂笑。
昨夜他离去后,何进那座如同即将爆裂火药桶的中军帅帐,其后的咆哮与密议恐怕震荡得帐壁都在战栗。
陈群、丁原、甚至对陆鸣恨之入骨的吕布或许都提出了无数狠辣对策,但最终,被现实逼迫的何进,只能选择陈群等人“快刀斩乱麻”的毒计立刻出兵!
“陆侯与诸位到了。”
何进强自振作,声音干涩地打破沉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人既已齐备,本帅宣布:我军休整期结束!张角妖孽负隅顽抗已久,帝国王师兵强马壮,兼得山海陆侯生力军添加,“
他刻意加重“添加”二字,瞥了陆鸣一眼:“正是犁庭扫穴、荡平冀州之时!全军开拔,即日发兵,一举擒杀张角!”
言罢,何进霍然起身,巨拳“咚”一声重重砸在地图上的冀州内核地带,指节泛白,仿佛要直接将张角捏碎:“进兵方略如下!”
他指尖划过地图:“荡阴要冲,由辽东公孙太守之【玄菟重骑】主攻,务求一击破城,断贼左翼!“
“阴安锁钥,本帅亲提中军主力并诸位将士合力,正面压垮贼酋!”
“阳平侧翼,交由兖豫联军扫荡清剿!”
“聊城后路,则请皇甫老将军坐镇,堵死张角北窜并州之途!”
一口气划分完四路主攻方向,何进目光陡然转向陆鸣,嘴角扯出一丝强行挤出的“关怀”假笑:“至于陆侯,山海部曲远来劳顿,人数亦不甚多
,,他刻意顿了一顿,将“人数不多”咬得格外清淅:“不若就近并入公孙太守麾下。同为幽州袍泽,互为臂助,同戮力,岂不美哉?“
公孙度端坐不动,眼皮未抬,但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与麾下将领嘴角难掩的恶意弧度,已无声暴露了这配合是何等的毒辣!
一旦山海八万军归于辽东军“臂助”,置身何进与公孙度的共同“照拂”之下,战场之上,借刀杀人、断粮草、塞援军、驱其入死地...
种种“意外”足以让他们尸骨无存!
何进心中正自冷笑,以为陆鸣终要被迫咽下这暗亏之时,异变陡生!
“老夫—有异议!”
一声苍劲雄浑,如同洪钟震响,压过帐内所有杂音。
众人心头剧震,循声望去,正是稳坐如山的帝国老帅皇甫嵩!
他缓缓起身,白发银须无风自动,渊渟岳峙的气势瞬间让何进精心营造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大将军分兵四路,直指冀州,然则青州尚为张角贼巢,数百万黄巾盘踞,虎视眈眈!岂可坐视不理?”
皇甫嵩目光如炬,环视全场,声音带着洞察一切的力量与不容置疑的担当:
“若尽出大军攻冀,青州贼众必如溃堤之蚁,或包抄我军后路,或直扑司隶空虚,更甚者—张角弃冀州逃入青州负隅顽抗,岂非前功尽弃?!须得兵分两路,一路攻冀,一路剿青!此乃万全之策!”
此言一出,尤如石破天惊!
但更令人惊愕的还在后头。
“皇甫老将军高见!正合吾意!”
兖豫联军代表袁胤立刻高声附和,毫不尤豫地站在了老帅一边:
“我兖豫军虽经苦战,尚有破贼馀勇!愿为帝国先驱,请缨直捣州!”
荀谌在一旁微微颔首,其态度不言自明。
“荆州亦附议老将军之议!”
荆州蔡瑁紧跟着站起,语速急促却条理清淅:“青州水路纵横,贼众依水作乱。我荆州健儿长于舟揖水战,正可扼其咽喉!
,,他话锋一转,竟直接点名陆鸣,脸上堆起极其“诚恳”的笑容:
“山海陆侯用兵如神,麾下皆是虎贲。但八万铁骑,若分散于冀州茫茫人海,或遭宵小掣肘,难以尽展所长,不能全力发挥!
陆侯,你我旧日曾有合作,配合默契!
不如统兵并入我荆州战阵!荆州愿让出中路指挥之权,一切兵行调度,皆以陆侯为主!
合力共取青州黄巾头颅,再立新功!岂不更美?”
荆州张曼成、黄祖亦随之点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为陆鸣着想”的热切。
蔡瑁此言,不仅公开支持了分兵青州,更直接伸出橄榄枝,几平是以割让部分指挥权的方式,将陆鸣拉入自己阵营,同时狠狠扇了何进与公孙度一记响亮的耳光!
何进如遭雷击!
他万万没想到,针对陆鸣的杀招还未落下,自己苦心经营的进攻计划却被瞬间撕得粉碎,更引来了皇甫嵩、荆州、兖豫三方的公然“造反”!
他们不仅否定了自己的部署,更是在赤裸裸地争夺主导权,抢夺陆鸣这个关键棋子!
就在他气血上涌,即将爆发雷霆之怒时—
“益州地远兵寡,不敢独当一面。”
益州使者刘焉的代表,此刻才慢悠悠起身,语气平和却自带分量:“然为国讨贼,不敢言怯。吾部将士愿追随皇甫车骑,固守冀州西路,以作策应。”
虽未明言倒向哪边,但“追随皇甫嵩”、“固守策应”的倾向性已昭然若揭!
无疑是在皇甫嵩身后再添一块重重的砝码!
刹那间,皇甫嵩代表帝党清流和部分司隶军阀、荆州、兖豫、益州四方势力,已旗帜鲜明地结成对抗何进的同盟,将山海领牢牢护于内核!
其势头之猛,态度之决绝,远超何进预料!
何进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铁青的面色隐隐泛起赤红,一股被彻底孤立的暴怒和面对联合威压的无力感交织,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要当场咆哮、掀桌!
在座四股势力联合,绝非何进此时能强行镇压!
一旦撕破脸皮,联军瞬间分崩离析,后果不堪设想!
“呼呼”
何进狠狠吸了几口粗气,额头青筋跳动数次,最终强压着滔天的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老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陈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甫嵩根本不给他尤豫反悔的机会,趁热打铁,直接抛出方案:
“既如此,当速定方略!老夫提议:大将军乃全军统帅,自当挥师主力,直捣冀州腹心,辽东公孙太守铁骑精锐,可任先锋破阵!
兖豫、荆州联军,并徐州将士,合兵一路,由荆州蔡都督与兖豫联军统帅统筹,专司荡平青州黄巾!”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煞白的何进,再添一重保险:
“益州及老夫所部,则汇合其他小股勤王义军,随大将军同进冀州,以为侧翼策应,稳固大军后路!此议,诸公以为如何?”
这案清淅明了,既给了何进“直捣腹”的表面光鲜,又确保了两大战区的力量均衡。
荆州、兖豫、徐州打青州,陆鸣自然添加;何进主力、辽东军、皇甫嵩部、益州部及小势力打冀州。
“善!”
“附议老将军!”
“此议甚妥!”
荆州、兖豫、徐州代表几乎异口同声,连原本可能依附何进的小势力首领们,也察言观色纷纷表态同意皇甫嵩的方案。
整个帅帐,倾刻间被皇甫嵩、郭嘉、戏志才等人精密的谋划与昨夜成功的游说所主导!
何进彻底被置于孤峰之上,脸色由赤红转为铁青的死灰。他攥着拳头的手背上,血管根根暴起。
陈琳在一旁几乎要将手肘点穿他的甲胄,低若蚊呐:“大将军隐忍大局为重.答应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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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进感觉喉头腥甜,胸腔憋闷欲炸,但理智死死压倒了怒火。
他收敛怒气跌坐回帅座,仿佛随时都会暴起的猛虎,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怒火:
“就依皇甫老将军及诸公所议兵分两路进剿冀青!各部按此方案整军备战吧!”
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千斤巨石下艰难挤出来。
帐内短暂的沉默后,响起一片虽不热烈但整齐的附和之声:“遵大将军(帅)令!”
这场本欲困杀陆鸣、剪除董卓借口的军事会议,在何进“大义凛然”的开幕后,却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急转直下。
他的威信在昨夜被陆鸣踩踏,今日更被四方同盟无情撕裂。
何进哪怕再怎么迟钝,这个时候也回过味来,肯定是昨夜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陆鸣串联了各家势力,才有今天的这一出。
如今这幅局面,也只能暂时先答应下来,事后再做计较。
陆鸣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静观其变,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在何进狼狈离座、跌入巨大帅椅阴影中的瞬间,显得格外刺眼。
濮阳大营上空,积云厚重如铁。
帝国联军的巨轮,终于在被强行掰正部分方向后,带着内部的巨大裂痕和滔天杀机,即将碾向那黄天之下最后的挣扎之地。
但巨轮驶向何方,已非何进一人所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