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信城外春风尚暖,帝国深处却已雷声滚滚。
几乎在左丰带着那卷加盖和氏玺、半边空白的沉重圣旨踏入阳信县城门的同一时刻,刻意的“天使”身影和相似的说辞,带着同样令人室息、亦令人狂热的诱惑,如鬼魅般出现在帝国版图上几处关键的节点。
一位声音尖细、气度不下于左丰的宦官,低声传达着几乎与左丰一模一样的说辞:
“张角之首,值冀青二州沃土千里!朝廷钦定,以‘天级武将”战功为秤,割地分肥!”
“过往种种,尽皆揭过!谁斩张角,谁为首功,先圈一郡!其馀按出力之天级武将数目分割”
“咱家留在贵处,只为‘见证”功劳,绝不行事干涉军务,请诸位放心行事!”
蔡讽手中的玉如意“啪嗒”落在地上,摔成几截。
空气死寂一瞬,旋即被一种近乎贪婪的兴奋点燃!
前明眼中精芒爆射,张曼成脸上闪过惊讶,但随即是巨大的机遇感一一这是他真正洗白、路身更高权位的阶梯。
无需过多商议,囊阳内核圈子瞬间达成默契。
翌日天刚微亮,无数携带重金、盐引、铁器专营权甚至模糊的“战后共治”承诺的信使,如离弦之箭奔向四方。
江夏黄氏、零陵刘氏、长沙桓氏乃至南郡、武陵的深山,帛书的终点是那些握有“天级”战力的门阀、或是拥有特殊兵种的蛮部头人。
目标极其统一,用利益,换“秤碗”,为瓜分冀青积赞本钱。
宣旨的宦官被“恭请”至蔡府最隐秘的别院“静养”,其“见证者”身份,成了荆州豪族联盟招兵买马最有力的金字招牌。
整个荆裹大地,因一张空头但诱人至极的地契而高速运转起来,
对面衣着低调却气度不凡的官官,压低的声音充满诱惑:
“陛下体恤天下纷乱,决意以冀青之地酬谢功臣!地任凭诸位自取—"
“—评定功劳,只论‘天级武将’之效!何谓天级?百万精兵可抵其一!万员特殊兵种亦可等同—”
“—-咱家今后便在贵府叼扰,只为明证诸君忠勇功绩,绝不敢指手画脚。”
送走宣旨之人,陈猛地拍案而起!密室灯火彻夜不息。
“徐谬何在?!速速连络孙坚!告诉他,机会来了!一郡之地,唾手可得,我陈家愿助他集成兵马!条件好说!”
“八百里加急密信东莱!告知崔家老族长,他私藏的那几个有万夫勇的老兄弟该出山了!战后其家在东莱的地位,朝廷认!我陈家保!”
“—备厚礼,联系琅琊那群‘山大王’!告诉他们,朝廷承诺给他们正名!战后分县设治,他们当官!只要他们拿出看家本领的强兵悍将参战!兵器粮草,我陈家包了!”
陈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亢奋,陆鸣虽强,但鞭长未及徐州北部,这正是徐州势力借助朝廷背书,集成资源、染指中原霸业的天赐良机!
那位宣旨宦官,如同被小心收藏的珍宝,被请入密宅“休养”,陈明白,这个“监军”的在场,将是他说服各方势力最有力的凭据。
“—-张角巨寇不除,国无宁日!陛下开万世未有之宏恩,以冀青二州山河为赏格”
“-功过不论,只待枭首!功劳高下,悉凭‘天级武将”
“-咱家留于贵府,只为贵家功绩做个见证,断不干涉贵家行事—"
厅堂内只剩下沉重如牛喘的气息!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快!连络鄱阳彭氏!告诉他们,江东能否翻身在此一举!合两家之力,必争得一席之地!”
“飞马!不,换最快的小船!顺赣水南下告知庐陵李氏!让他们把族中那几位秘藏的老供奉请出来!战功赏赐,两家平分!”
“-挑族中死士,深入五岭!连络俚人、僚人的大洞主!允诺他们战后与汉家共享赣南土地!
他们那些神出鬼没的山林强兵,就是我们的“秤碗”!”
孙坚因激动而浑身颤斗。
豫章虽被陆鸣压制,但野心不死!
天使被亲卫“热情”的换上仆从的粗布衣裳,“恭躬敬敬”地请回最隐蔽的内宅“供奉”起来。
其存在本身,就如同向被邀请的“合作者”亮出的王牌:朝廷分赃,绝非虚言!
此刻,面对另一位小黄门带来的、与前文几乎无二的分州密旨,荀谌先是然,随即一股足以摧毁理智的、噬骨钻心的悔恨如海啸般将他淹没!
“天级武将—凭功裂土朝廷既往不咎”每一个字都象烧红的烙铁狼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看着绢帛,再想起前几日自己亲手签押同意、双手奉上的那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家族“秤碗”,胸口剧烈起伏,眼球瞬间布满血丝。
“噗一一哗啦!”
价值不菲的宋代官窑笔洗被荀谌狠狠在墙上,碎瓷飞溅!
“蠢!何其蠢也!!!”
他目毗欲裂,捶胸顿足,声音嘶哑如濒死的孤狼,再无半分士族清贵风范:
“早知今日有此分州盛宴,某宁倾尽祖产秘藏、饿死一半族人,也要养着那些部曲啊!
何至于何至于被那何屠夫拿捏至此?!连保命的最后甲胃都被剥走了!!”
悔恨如同千万只毒蚁噬咬脏腑,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喉头腥甜,几乎要呕出血来。
家族翻身的最大机遇就在眼前,他却已然两手空空,连入场争抢的本钱都被提前榨干!
这比战败更屈辱,比失去土地更绝望。
密旨尚未读完,“磐石重步”、“虎豹骑”这些已被何进夺走的精锐番号像烧红的钢针扎入脑海。
“呼!咔!”袁胤紧握的拳头带着万钧狂怒,重重砸在厚重的紫檀木案几上!指节瞬间青紫破皮,血迹缓缓渗出。
“何进!匹夫!莽夫!误我!误我袁氏百年根基!!”
吼声撕心裂肺,赤红如恶鬼的双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杀意。
几天前还属于袁氏的、实打实的“天级”战力,如今成了何进砧板上的肉,被填进定陶那个必死的血肉磨坊!
秘窖地图被何进当众羞辱般甩出的耻辱历历在目,现在这足以让袁氏重新登顶的翻盘机遇,竟因兵力空虚而几成泡影!
他恨不得立刻点起仅存的府卫私兵,不顾一切地杀奔定陶,将何进碎尸万段,夺回那些本可以换来冀青膏映之地的雄兵锐卒!
一口郁积心头的恶气堵在喉咙,让他几乎室息,眼中看到的不是未来,只有一片被何进亲手焚毁的废墟。
何进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爆发出穿云裂石般的狂笑!
笑声洪亮如雷,震得整个议事堂梁尘落下,连日来故作凝重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他状若疯虎,拍案叫绝:
“成了!终于成了!张让!赵忠!尔等老阉竖,终于知晓什么叫‘断臂求生’了?哈!好!好一个‘自剖山河以邀天下共刘”!好!妙!正合吾意!正合吾意啊!!!”
他豹眼圆睁,精光四射,志得意满几乎要从毛孔中溢出来。
前番定陶城下看似死守实则坐视外围沦陷、巨野布局牺牲董卓、乃至步步退却的大片失地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制造眼前这山穷水尽、令朝廷绝望的局面吗?
用董卓的血肉为饵,用充豫的沦陷为筹码,他终于逼得那位昏的皇帝和短视的宦官们,打出了这张他梦霖以求的、最完美的底牌一一一场以皇权名义发起的、用帝国最膏之地做诱饵的、公开的屠杀盛宴!
何进强压狂喜,挥手屏退曹节:“来人!送下去好生歇息,衣食供奉务必极尽优渥!”
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掌控一切的从容。
密室门扉甫一合拢,何进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换上的是一片如寒霜利刃般的凌厉,目光如电般扫过帐下肃立的内核将领一一丁原、王匡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嗜血的弧度。
“诸君!都听到了?!时机已至!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何进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带着冰寒彻骨的杀意:
“传本帅军令一一”
“飞马传书并州!所有那些‘养病’、‘休整’、‘协防地方’的洛阳“旧部’、‘五校’精锐、羽林健儿!
让他们即刻脱下伪装,披甲执锐,亮明旗号!
星夜兼程,十日内必须抵达定陶大营报到!告诉他们一一何进顿了顿,字字重若千钧:“不用再演了!该见血了!”
“放出所有信鸽快马!丁原!别再他娘的在后方‘保存实力”装孙子了!点起你并州狼骑的所有家底,把最锋利的爪牙都亮出来!告诉吕布!”
何进眼中闪铄着兴奋的光芒:“他的方天画戟,该痛饮真正的神将之血了!”
“王匡!鲍信!你们手底下那些从冀州败退时就开始‘养’的老兄弟,也别藏着掖着腌心思了!
那些真正见过血、能顶住太平军力士的老兵油子,有多少给老子编多少!
都他娘的滚进战兵串行!别再拿裹着黄头巾的新附泥腿子出来充门面!”
“飞鹰传书函谷关秘营!‘金吾卫’!‘虎贲卫”!
老子好吃好喝养了你们大半年,骨头缝里的懒筋该抽抽了?
统领将军亲自带队!全数南下!立刻!马上!
本帅要让这满天下的泥腿子和那个装神弄鬼的张角看看,什么是他娘的‘天级”底蕴!”
一道道命令如连珠炮般下达,如同开启了一个个释放猛兽的闸门!
丁原、王匡等人抱拳应诺时,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苦大仇深”、“袁兵疲态”,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得到宣泄口的、赤裸裸的嗜血兴奋!
这出在充豫大地演了数月的大戏,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亮出了最阴险也最锋利的獠牙何进大步流星走到议事堂口,一把推开沉重的门扉。
城外那片绵延不绝、曾给予人巨大压力的太平军黄色营垒,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待宰的猪羊!
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而狂妄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告,如同审判,震动得整个定陶城仿佛都在回响:
“太平贼?泥腿子们!好好睁大尔等的狗眼看看!之前不过是跟尔等耍耍刀枪,遛遛腿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吼出压抑许久的狂言:“今日!才到了尔等见识一一何谓‘禁军天威”的时候了!”
几乎在何进话音落下的瞬间,定陶城内,那沉寂了多日、一度低沉如丧钟的战鼓,被重逾千斤的鼓槌狠狠擂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骤变!
不再是迟滞的防守节拍,而是如同骤雨惊雷、惊涛拍岸般急促、狂暴、充满赤裸裸进攻欲望的节奏!
鼓声震天,穿云裂石,仿佛一头被锁链束缚了整个冬季的洪荒巨兽,终于挣脱了伽锁,亮出了锋利的獠牙,对着城外那百万凯已久的“猎物”,发出了震动四野、宣告终结的咆哮!
在这一刻,帝国的心脏彻底停止了作为中枢的跳动,转而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血腥的赌桌。
由汉灵帝刘宏亲自掷出的、以帝国最富庶的二州山河为筹码的诱饵,被各路天使带到了野心家和豪强面前。
陆鸣在计算筹码,荆州徐州在拼命借“秤”,豫充士族在废墟中悔恨泣血,而真正的赌桌庄家之一何进,则终于亮出了他早已磨砺多时的尖牙利爪。
整个帝国的命运,都悬于一个名叫张角的人头上。
左丰抵达阳信的同一时间,正是这张惊天赌局正式开场的信号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