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密林在身后扭曲成一道灼热的火墙,浓烟屏蔽了追兵的视线,也隔绝了战场上令人室息的杀伐声。
董卓残军在十名黑甲骑士的引领下,踩着仍在闷燃、滚烫刺骨的焦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东南方狂奔。
汗水混杂着烟灰血污,浸透了残破的甲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灼烧的刺痛和劫后馀生的心悸。
那场突兀而起、又诡熄灭的森林大火,如同神迹般为他们争取了喘息之机,也彻底隔断了丁原联军与太平军的追击。
一路无言,唯有沉重的喘息与马蹄、脚步的纷乱踏响。
队伍在沉默中疾行,穿过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气息的荒野,越过被战争遗忘的残破村庄。
那十名黑甲骑士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始终保持着距离,身影在渐亮的晨曦中更显神秘莫测。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种无言的威镊和指引,让这支疲惫欲死的残军爆发出最后求生的意志。
当金乡城那模糊的轮廓终于被远远甩在身后地平线之下,前方地势渐显起伏。
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旁,一座名为亢父的废弃土邑映入眼帘时,为首的黑甲骑士勒住了马缰。
“吁—”
黑骑士首领低沉的声音穿透面甲:“此地便是亢父地界,往南300公里便是方与地界,何进与张角的势力鞭长莫及。董公,到此,我等职责已了。”
黑骑士首领声音里带着任务完成的平静。
董卓深吸了一口混着青草与河水腥气的空气,环顾四周相对开阔的地势,确认暂时安全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狞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他看向黑骑士首领,声音粗砺却带着一丝真诚的暗哑:“此番活命之恩,卓铭记于心!还请留下名号,也好容卓日后报答。”
那黑骑士首领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从鞍袋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皮筒,递给董卓。
董卓接过,入手沉重,解开系绳,倒出一份制作异常精良的绢图。
随着地图在晨光中展开,李儒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这不是普通的地图。
兖州、豫州、徐州三州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清淅异常,远超当下朝廷邸报的简陋。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地图边缘空白处,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方势力。
只见在充州东部标注清淅指向泰山郡、东平国、济北国等地:
何进所部:残存精锐步骑约二十五万,另外还有新招募的士兵两百六十馀万,主力龟缩山阳郡、济阴郡,新收拢充州战在线的溃兵约七万。
张角太平军:主力“神上使军团”标注兵力约八万,标注充州战在线的【黄巾力士】约二十万,驻防巨野、任城、东郡一线,各地裹挟流民、郡兵降卒数量庞大但战意低下,后方空虚。
豫州汝南袁氏拥兵逾三十万,多为私兵、宗族武装及部分降附黄巾,粮草丰足,野心勃勃(地图上南阳局域墨色明显加深)。
其他豫州士族(汝南、颖川、陈国等地):各自拥兵数万至十数万不等,态度暖味,持守观望(标注名称及大致兵力范围,“孔佃”“周昂”“张邈”等等)。
这份情报的详尽与时效性,让李儒瞳孔骤缩。
这绝非寻常探马能得!
它精准地描绘了董卓残军面临的复杂棋局,何处是虎狼,何处可苟且,何方或可借力价值难以估量。
“好图!大恩不言谢!”董卓珍重地将地图卷好,收入怀中,随即朝李儒递了个眼色。
李儒会意,枯瘦的手臂抬起,对周围靠拢来的西凉将官和新附头领们低喝一声:
“尔等,暂退五十步外歇息饮水!无令不得擅近!”
李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华雄、郭等人虽有疑虑,还是依言带人退开,在远处河滩警剔地整顿休息。
待周遭清空,李儒整了整染血的儒袍,对着那黑骑士首领深深一揖:
“先生援手之情,救主之恩,文优代我主及三军将土,叩谢大德!此恩必不敢忘。
然,先生身负如此绝艺,掌控这般机密,绝非池中之物。
若先生不弃,可否赐下尊号仙乡?也好教我主知晓,今日活命之恩,他日当涌泉以报于何人?”
李儒的话语躬敬而诚恳,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对方,仿佛要将那冰冷面甲看穿。
一阵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焦土的鸣咽。
“喀哒。”一声轻响,为首黑骑士头盔的金属扣锁被解开。
他缓缓摘下了那复盖整个头部的沉重面盔。
露出一张年轻却充满了坚毅的脸庞。
汗渍在额角留下白色盐霜,但那双眼晴却明亮锐利,正是黄叙!
李儒的呼吸为之一滞,瞳孔猛地收缩!
那熟悉的眉眼轮廓,瞬间与他记忆中那个追随在黄忠身后的少年郎重合!
半年前跟山海领打交道的时候匆匆一警,当时留意的正是名将黄忠之子!
他几乎是失声低呼:“黄叙将军?!竟是山海领?!”
旁边的董卓也瞬间明悟,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惊、恍然与凝重之色。
山海领那个在青州立足未久、却颇为神秘的陆鸣!
黄叙对李儒认出自己并不意外,微微颌首:
“李军师好记性,正是小将。”
随即,他转向董卓,郑重抱拳:
“董公,方才掩藏形迹,实属无奈之举。请董公恕罪!
我山海领此番出手,只为解董公之困。
然张角何进,皆眶毗必报之枭雄,山海领偏处徐州,加之新普的幽州五郡地盘根基尚浅,实在不敢也不能在这时同时开罪两方巨璧。
故此,不得不隐匿行藏,非为不敬,实为保全之道。
今日只能送董公至此,接下来的路,董公雄才大略,魔下虎责虽疲犹勇,定可安然。”
他的话语坦诚直白,将山海领的处境与顾虑和盘托出。
董卓面色复杂,既有对山海领胆魄能力的重新评估,也有对其夹缝中求存的处境理解,他沉声道:
“黄将军哪里话!这份活命大恩,这份雪中送炭的地图,董卓没齿难忘!山海领今日恩情,董卓领了!若有差遣,只要不违大节,卓无不应承!”
黄叙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郑重:
“董公深明大义。
末将临行前,我主特有一言相托,命末将务必转达。”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董卓和李儒:“‘风云际会龙蛇争,尘埃落定方见真。董公虎踞暂避锋芒,一切待天时澄明,大势落定后,山海领愿与董公把酒言欢,再次相会!’”
话语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
尘埃落定再相会!
这六个字,象一道闪电劈开李儒心中的迷雾。
山海领的目的清淅了一一他们并非不求回报,但所求甚大!
不是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不是急于瓜分战果的趁火打劫,而是在这张天下倾复的大棋盘上,
待乱局稍定、各方消耗得七七八八之后,再与董卓坐下来,商谈如何划分利益、甚至可能的联手!
这份眼光、这份忍耐、这份下注未来的魄力,让李儒背后都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而李儒更是听出了潜台词,陆鸣这是在暗示他们赶紧回到凉州,回归自家的地盘,这才叫尘埃落定!
“谨遵陆领主教悔!”董卓反应极快,立刻抱拳回应,脸上露出一丝枭雄的豪迈,“请转告陆领主,董卓定当勉力保全此身,以图后会!”
黄叙见话已带到,任务完成,便不再停留。他对着董卓和李儒分别一抱拳:
“董公保重!李军师保重!山海领就此别过!”
言罢,干净利落地重新戴上那狞的黑盔。另九名黑骑士早已无声无息地调转马头。
一声短促的口哨,十匹黑马如融入阴影般,沿着河滩,向东北方青州方向疾驰而去,蹄声轻捷,迅速消失在黎明的薄雾与远处尚未散尽的硝烟之中。
只留下董卓、李儒和远处那支伤痕累累却劫后馀生的残军,在初升的朝阳下,面对着那张描绘着希望与凶险未来的地图,思索着“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必须熬过的刀锋险途。
亢父城垣的残影在晨曦中静静聂立,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与深谋远虑的告别。
新的生存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