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沉入尸山血骨浸泡的大地,夜色如粘稠的血裹住巨野战场。
十六座冲天的巨木火堆在旷野上轰鸣燃烧,将地狱图景灼烙在每一双惊骇的眼瞳里。
太平军的人潮在烈焰勾勒下无休无止地涌来,钢铁与血肉撞击的闷响混合着垂死哀豪,织成一张勒紧咽喉的死亡罗网。
李儒站在董卓身侧,枯瘦的手指死死捻着袖口。
这位毒蛇军师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粘稠的铁锈腥气混合着油脂燃烧的焦臭裹挟着惨烈的景象,终于撕开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一一何进数月来的“苦战”从头到尾都是假象!
那每日数万填进壕沟的户体,那纹丝不动的战线,那金銮殿上触目惊心的奏报全都是为此刻准备的棺!
这分明是何屠夫与太平军以百万亡魂为祭,为董卓布下的绝命瓮城!
“天杀的戏子!”董卓嘶声咆哮,环首巨刃狠狠劈在早已塌陷半边的拒马残骸上,火星暴溅。
这位脾西凉的枭雄,此刻须发戟张,双眼赤红如血,狞得如同被逼入绝境的洪荒巨兽。
李儒喉头滚动,将“何进通敌”、“我们中计了”的结论狼狠咽回肚里。
说出又有何用?徒增主公狂怒,动摇已濒临溃散的军心!
冷汗沿着他枯稿的鬓角豌蜓滴落,砸在脚下浸透血浆的泥地。
急!如同巨锤擂着胸膛!
原地死守?
黄头巾的狂潮如永不停歇的熔岩洪流,一波未平,一波已顶推着前方焦糊的尸堆冲击而来。
纵然西凉铁骑剽悍如神兵降世,重戟下每一刻都在收割人命,可在那近乎无穷尽的人海绞杀下,精锐甲胃的光芒终将被血肉朽泥磨钝、吞噬!
消耗是死路!不过是延缓死亡的过程!
强行突围?
目光扫过惨红火焰下如同地狱鬼兵般围拢的太平军阵线一一往北?
赵弘带着【黄巾力士】军团的重甲碾路机般挡在前方:
西面?孙轻混合轻步重兵构成的毒牙正狼狠撕咬;
东面张牛角的重盾壁垒稳如山峦;
南面的管亥是挥舞着猿牙的疯兽!
巨野已成天罗地网的内核!
何进既与张角联手,四周定有更深的杀机埋伏,踏出一步就是新地狱!
“地图地图!”李儒猛地低吼,声音刺破耳畔金鼓杀伐!
他那双鹰集般的眼睛骤然精光爆射,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从染血的怀中扯出折叠的简易兽皮图卷,在摇曳的光影下猛然摊开。
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灼烫在陈留、济阴、山阳三郡犬牙交错的地形上!
汗水迷朦了眼角,他狠狠一甩头,强行将自己剥离这血肉旋涡一一代入何进的视角!
如果放任董卓这头猛虎被太平军吞掉::何进?
他挡得住拥有千万黄师和精锐力士的张角吗?
除非除非他能同时重创董卓与太平军!
唯有做那最后的渔夫,收割两败俱伤的果实!
而这巨野坟场,正是他坐收渔利的最佳舞台!
如此千载难逢之局,何进这豺狗怎会错过?
他的伏兵,必隐于战场边缘,如同噬咬户体的豺狼,只待巨兽力竭倒地!
可这头豺狼在哪里?!
李儒枯指在微缩的河山舆图上疾走如飞,掠过一道又一道通往巨野的要冲!
亢父?距离太近,太平军斥候密布!
无盐?方向不对,董卓主力入局时便该暴露!
任城?战线后方,张角不会允许他的手指骤然停在山阳郡边缘!
金乡!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颅骨一一只有山阳郡西南隅的金乡,位于陈留与山阳交界,又避开了董卓入局的正面途径!
那是唯一能避开耳目、又能从侧后猛刺出致命一刀的死角!
何进的主力,必然已经如毒蛇般潜伏在那里!
而且,唯有此处方向,太平军部署相对薄弱是丁原、鲍信那群丧家之犬重整的“新附军”!
这是铁桶阵上,一条若隐若现的接缝!
“有有路了!”李儒猛地抬头,嘶哑的破锣嗓子几乎劈开风声与咆哮,眼中进射出赌徒搏命般的炽热光芒!
“主公!西南样攻!东南突围!给我半个时辰,或能搏得一线生机!”
“准!!!”
董卓狂吼,声如炸雷,竟一把扯下腰间像征指挥的玉符,狠狠拍到李儒枯瘦的手中!
生死关头,这头猛虎将所有的信任与决绝,赌在了这条毒蛇的最后一击上!
“传令一一!”
李儒夺过指挥权的枯臂扬起,声音尖锐而冷酷地撕裂战场喧器:
“李催、郭!集中所有能上马铁骑!配重戟铁锤!放弃阵型!目标西南一一管亥本部!给老子搅烂他的阵脚!撞开一丝裂缝!!”
“吼!遵令!!”铁塔般的李催眼中血色翻涌,如受伤的凶兽嘶鸣。
刹那间,一支由李催残部和临时聚拢的西凉骑卒组成的决死锋矢,汇聚了最后的气力与疯狂!
他们没有提速的空间,如同陷在泥潭里的铁碗,顶着密集的黄巾枪林箭雨,一头撞向管亥所部的浪涛!
重戟撕开轻甲长枪兵的身体,铁蹄在血肉中践踏前行!
然而太平军阵线轫性远超想象,那撞开的血浪口子瞬间被更多土黄色身影拥堵弥合!
巨大的伤亡像绞索勒紧这支伴攻铁骑的脖子!
“还不够!挤得太死!还不够!”李儒在火光下目欲裂,额头青筋暴跳!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钉在东南方一一那是赵弘厚实得令人绝望的重甲壁垒!亦是华雄的方向!
“华雄!胡!领帐下诸将!”
李儒的咆哮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指向那片狞的铁山!
“弃马!步战!随我一一朝东南方向冲击赵弘军阵!不计代价!给老子撕开那破火堆!!”
华雄魁悟的身躯一震,那双饱含狂怒与杀的眸子爆出精光!
他猛地扔掉染血的虎头大刀,抄起一柄碗口粗的玄铁重戟!
身旁胡、以及尚存的十多名西凉内核战将,同时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厉啸!
这是一支由当世顶尖武力构成的无双锋矢!
“跟我一一杀!”华雄声如虎啸,重逾千钧的铁塔身躯轰然撞入太平军厚重的盾阵!
重戟横砸,巨大的力量带起恐怖的气爆,正面一名持重塔盾的黄巾壮汉连人带盾被砸成扭曲的肉饼!
“噗磺!”
挡路的精甲力士被华雄巨手扼住喉咙,硬生生拽离地面!
那力士双腿疯狂蹬端,骨骼碎裂声清淅可闻,整个身体被当作巨大肉锤,狠狠扫飞后方一片枪林!
胡轮手中环首长刀化作匹练般的寒芒,旋转劈砍,硬生生在盾墙上掏出一个血肉窟窿!
十几位悍将如同人形凶兽,以血肉为燃料,爆发出非人的杀洪流!
兵刃过处,残肢断臂与碎裂的盾牌甲胃齐飞!
他们是钢锥,狼狠扎向赵弘军阵前那像征囚笼火光的巨大柴堆!
目标已锁定一座在火焰中挣拧扭动的巨木天灯!
“开!!!”
华雄仰天狂吼,脖颈上筋肉结!
他双手抢圆了玄铁重戟,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全身气血仿佛燃烧,挟裹着玉石俱焚的气势,将重戟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陨雷,狠狠砸在巨木火堆最深处的承重根基上!
轰一一咔喇喇!!!
地动山摇!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燃烧的巨大原木碎片如同陨石雨般进射!
根基被蛮力砸断的巨木结构发出最后的哀鸣,在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那座高达十数米的庞然火狱轰然倒塌!
数吨燃烧的巨木如同崩塌的火山,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砸向下方仓促结阵的太平军重甲兵团!
啊一一!
惨烈至极的哀豪压倒了所有厮杀!
火星与滚烫的油脂如暴雨泼洒,引燃盔甲、皮肉与毛发!
巨大的冲击将队列碾开一个血肉窟窿,浓密的烟雾瞬间屏蔽了半个东南战场!
“就是此刻!”李儒瞳孔缩至针尖!
“西凉儿郎一一听令!”
他猛地举起那枚染血的玉符,声音灌注全部力量,盖过烈焰倾塌的轰鸣:
“东南方火堆已塌!生门已现!随我杀出重围!活命一一就在此路!全军一一转进!冲!!”
如同被点燃的最后柴薪,董卓挣狞的面孔下涌起孤狼的决绝。
他一把抢过亲卫递来的一匹健马,巨刀狂挥:“跟我走!!”
汇聚在他身边的数万内核西凉铁骑一一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最后种子,他们眼中已没有恐惧,只剩下燃烧到刺眼的对生的渴望!
他们跟随着那杆迎风怒吼的董字大蠢,马蹄掀起的泥浪混合着燃烧残骸灼烫的气息,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沿着华雄用血肉开拓、又被火焰与混乱劈开的血路缺口,撞开稀薄的烟尘,朝着东南方一一那尚未闭合的金乡方向,决死狂而去!
崩塌的火柱依旧在身后燃烧、塌,点燃着焦土与垂死者的躯体,映照着前路浓黑的未知。
豺狼的利爪在黑暗边缘蛰伏,但他们至少挣出了这座注定成为墓碑的血肉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