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程北面,山海大营连绵十数里,灯火如同点缀在黑暗平原上的星子,带着一种森严的秩序感。
主营盘辕门外,一队不起眼的商旅车马悄然绕过哨卡,在数名提前得到接应命令的周泰亲卫引导下,导入如林的帐篷间,很快便消失不见。
陆鸣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将缰绳丢给亲卫,大步流星地踏入帅帐。
陆鸣的身影出现在他那间被多重亲卫和特殊力场屏障隔绝的中军帅帐内时,悄无声息,宛若一阵从海港城吹来的咸风。
外间巡逻的士卒、甚至大部分轮值的将领,都浑然不知他们的大帅刚刚往返了近千里,已然从一场可能颠复天下格局的密会中抽身而回。
唯有提前被唤来等待的黄忠、周泰、蒋钦、太史慈,看着掀起帘帐、神色间带着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却双目愈发沉静深邃如古井的主公,才真正意识到这场悄然的往返究竟意味着什么
—
以及那必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帐内,松油火把毕剥燃烧,光影跳动。
烛火通明,驱散着初春夜寒。
三日连续不断的“练兵”式攻势,让这片平原弥漫着一种疲惫与轫性交织的压抑氛围,营中除了巡逻士卒的沉重脚步声和偶尔战马的低嘶,显得异常沉寂。
黄忠、太史慈、周泰、典韦、韩当、蒋钦、高览、陈到等将领尽皆在席,连日轮番攻城带起的血气还未完全散去,附着在他们沉重的甲胃上,混着汗水的湿气与风干的尘泥。
陆鸣解下沾染风尘的外擎,随手递给身后的【冥府卫】,在主位坐下,神色从容得仿佛只是外出巡视了一圈营寨。
那份海港城深谈带来的波澜似乎被他完美地收敛在眼底深处,只馀下惯有的沉稳与一丝洞察秋毫的锐利。
他没有急着点破海港城之行,仿佛只是从未离开过这喧嚣战场一般。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将,那眼神里没有了初三初四那种略显刻意压制的焦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沉淀后的、洞悉了某种宏大棋盘走向的沉稳。
“都坐吧,”陆鸣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三日,诸部进展如何?魔下新卒,可曾磨砺得顺手了?”
黄忠须发戟张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苟的肃然,抱拳道:
“主公,新军虽有慌乱脱节,但韧劲颇足。
以老卒为锋刃,新卒轮番压上样攻牵制之法甚佳。
新补入的三万新弓手,今日射箭时误伤袍泽之事已十停去了九停,虽准头火候尚浅,但数组行进,令行禁止,已初窥门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北门曹纯那一角,被箭阵压得昨日几乎未曾露头。”
太史慈接口,银甲上的几道浅浅新痕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西线疲敌小有成效。新军弓箭手轮换施射,消耗城上箭矢可观。
初时见到滚油浇落便乱阵脚的新兵蛋子,今日已有半数能顶着盾墙稳住阵脚,待前方老兵发出信号才后撤轮换。
虽折损仍高于精兵,但进步可期。
按末将观察及俘虏口供,敌军囤矢虽多,但三日消耗远超前两旬总和。
我军箭雨刁钻,守军弓手伤亡及士气损伤,亦不容小。”
周泰重重哼了一声,祖露的上身筋肉结,几道新鲜的爪痕在古铜色皮肤上格外醒目:
“轮番上阵之法,让崽子们见了真血!
虽然手生,可那股子狠劲提上来了!
紫鸾虎费领着的生瓜蛋子还是缺那股子狠劲!
碰到纪灵那厮带丹阳武卒反扑,总有些孬种想往后退!
今日斩了三个阵前退缩的队率,才给老子把势头稳住!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掠过一丝凶悍却务实的光芒:“能顶着那等压力往前冲填壕沟的,十停里筛出三停,已是堪用了!”
典韦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言简意:“黑焰虎费所在,无乱阵。新卒死战不退。”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残酷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铁律。
在他面前,崩溃就意味着死亡,没有后退一说。
他魔下轮训的新军,伤亡率惊人,但也如同被淬火般锻造着。
韩当脸色依旧冷峻,声音因伤略带沙哑却清淅有力:
“新军各部轮替有序,战损与成长皆在预料之中。
百万新卒,尤如百条溪流导入洪炉,每经一日血火,便多一分凝练。
乌程这座坚砧,恰好淬炼其杂质,磨砺其锋芒。城中守军,被我等当作‘磨石”,其消耗亦剧他顿了顿,补充道:“周瑜调度依旧滴水不漏,但守将的疲惫,瞒不过有心的眼睛。”
蒋钦沉稳地点头,肯定了陈到的观察:
“丹霄河卫配合黄将军、子义压制城头,察觉守军精锐尤其是曹纯虎豹骑、孙坚丹阳兵,轮换速度明显加快,火力点亦不如初时精准狠辣。
此城非一日可下,但观其守御之势,已被我这‘钝刀子’锯出暗伤。”
众人依次发言,大抵离不开“新卒渐有模样”、“阵前胆气渐壮”、“配合稍熟”
语气或沉稳或凝重,但都带着几分战场上锤炼后的真实感。
陆鸣听罢,端起案上一杯早已温凉下去的清水,缓缓呷了一口。
他的目光越过跃动的烛火,投向大帐之外,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夜色与营帐,直接落在那座尤如蛰伏巨兽的乌程城廓。
“说说看,”他将杯盏轻轻放回案几,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松弛,“这几日打下来,你们对着这乌程城有没有新的看法?”
这个问句,跳出了具体战果的汇报,直指将领们心中那份最直观的战场感受。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火苗舔灯油的细微啪声。将领们彼此对视,最终黄忠以他资历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如磐石:
“硬!比预估的更硬!非但城墙坚厚,守城器械多如牛毛,更关键的是那几个客将!”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纪灵、曹纯、夏侯渊、程普、祖茂,轮番当关,如同五根铁打的钉子,钉在要命处!
他们带的不是严家那些杂鱼,是孙坚的丹阳武卒、曹操的虎豹骑、袁术的私兵精锐!
不敲断这几颗钉子,破城难如登天!耗材耗兵!”
周泰立刻喻声附和:“正是这话!
前日拼着紫弯虎责的兄弟顶上,本已将那左翼箭楼撞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撕开口子!
狗日的夏侯渊领着虎豹骑残馀自瓮城里撞出来,硬生生又把口子给堵死了!
那些黑甲骑兵,一个冲锋就能把咱们填壕的杂兵扫掉一片!忒费力气!”
典韦沉默着,点了点头,粗大的指节无意识地摩着巨戟冰凉的握柄。
他虽不多言,但战场上那些硬碰硬的瞬间感受最为直接一一那是一种如同撞上山岳的厚重阻力郭嘉在一旁捂着嘴低咳两声,脸上泛起一层醉酒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插话道:
“不止是将狠!根据【冥府卫】暗中传来的消息,周瑜那小子在城中坐镇,调度得象一架严丝合缝的机器。
何处薄弱立刻补强,器械轮换滴水不漏,士气被他们用“粮足城坚、援兵在途”的口号吊着,
竟未显出溃象。
这乌龟壳实是精心打造的囚笼,也是他们为我们这百万新卒量身定做的磨刀石!”
他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讽,却也点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陆鸣的嘴角,在摇曳的烛火阴影下,缓缓勾起了一抹深邃的笑意。
这笑容打破了连日笼罩帐中的阴郁与焦灼,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甚至一丝令人揣测不透的期待。
“磨刀石?好比喻!”
陆鸣抚掌轻赞,目光炯炯地扫过帐内每一张或凝重或不解的脸,“既然郭奉孝也如此认为,那就当真如此办!”
他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掌控全局的气势无形地弥散开来:
“高览!”
“末将在!”身披黄袍战甲的高览立刻抱拳出列。
“将你摩下游骑亲卫全部撒出去!
配合【冥府卫】的所有暗探,不用盯着乌程城内了,那五根钉子一时半会撬不动!”
陆鸣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
“把探子都给我散到乌程周边五十里!不,一百里去!
下邳、吴郡腹地、乃至丹阳方向!
给我盯死了!看看有没有“援兵”的蛛丝马迹!
看看那几家人,除了往这乌龟壳里塞粮塞人之外,外面还有什么小动作!
飞鸟掠过的影子,野狗打架的动静,但凡异常的,速速报我!”
“喏!末将领命!”高览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这是关键任务。
“其馀诸将,”陆鸣目光扫过黄忠、太史慈、周泰、典韦、韩当、蒋钦、陈到等人,“照既定轮替安排不变!但心气,可以再松些。”
他环视众人,语气舒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这座乌程城,既然守得这么结实,这么有章法,那就不必急着敲碎了。
诸位只管视其为我山海领自家后院的练兵校场!”
帐内诸将神色各异,或惊,或恍然,或眼中燃起更加狂热的战意一一既然主公有此定心丸,
那就无需再有攻城战的压力!
“接下来几日
陆鸣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轻松:“自广陵郡新征募的又一批、规模更大的生力军已在路上。
几日内便会抵达!
诸位到时候尽快将这些广陵郡新募整训的第二批与现有轮战部队进行‘整批量轮换休整”!在确保每日攻城强度不变的情况下,保持每一道攻击波次的绝对活力!”
布置完这些命令,陆鸣转过身,再次面对他的将领们,嘴角着一丝玩味而深邃的笑意,目光扫过沙盘上那巍峨的乌程模型,仿佛在欣赏一件奇特的造物:
“本帅倒是好奇得很,想看看这座耗尽了豫、充、徐、江东数家气运与精锐、堆积如山的粮草军资,又有孙曹袁帐下名将亲自坐镇的‘南方第一坚城”究竟能为我山海领,练出多少可用之铁军出来!”
“诸君。”
他的声音不大,却象一柄无形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此城非敌城。”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与嘲讽:“严白虎早非其主,孙曹袁亦不过将其当作困我之锁、耗我之器。然于我山海而言”
“它便是天赐的溶炉!是新募士卒变赤袍精锐最昂贵的试炼场!”
“末将遵命!愿为主公练就铁军!”帐内,肃然又透着兴奋的回应声轰然响起。
帐内火把的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那份从容下是掌控全局的自信与对新机遇的敏锐捕捉。
战争不仅是血与火的碰撞,更是力量与潜能的转化炉。
乌程,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囚笼,在陆鸣眼中,已然是淬炼百万雄兵、为未来更大棋局积攒势能的通天磨石!
烛火猛烈摇曳,将陆鸣眼底那份因海港密会而积蓄的更深层计算,映照得如同太湖深处最幽暗却蕴含力量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