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初年,朔风未歇,帝国心脏却在燃烧着另一种焦灼。
大将军何进裹挟洛阳十五万禁军精锐、挟持朝廷大义名分,以“奉旨荡寇、整军经武”为名,
悍然入主豫州的消息,如同惊螫前的闷雷,带着摧毁性的力量,瞬间炸裂了甲子年本就脆弱的平静。
这消息绝非官驿有序传递,而是如同瘟疫般,沿着商路、借着世家私下的快马、混杂着流民的惊惶,以远超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蔓延开来。
洛阳城内,刚刚送走何进“东征”大军的德阳殿空旷冰冷。
收到秘报的刘宏,脸上病态的苍白更甚了几分,嘴唇无声地翁动,最终化为一声裹挟着冷笑和嘲弄的咳嗽,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无人敢上前。
十常侍的密议之地,烛火摇曳,人影幢幢,张让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赵忠的眼中闪铄着惊疑与对掌控权力的忧虑一一对中原繁华之地的窥视,十常侍可不比何进少。
消息传到并州,正在整军准备南下河内与何进汇合的丁原动作一顿,随即嘴角咧开一丝冷酷的笑意,他魔下赤红如火、战意昂扬的“并州狼骑”踏着更急促的铁蹄,直扑充州方向。
吕布马鞍旁悬挂的方天画戟,戟尖在寒风中仿佛渴饮着前方的混乱。
冀州邺城,深埋地下的巨大祭坛发出沉闷的喻鸣,盘坐其上的张角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天道运行的嘲弄。他枯稿的手指掐算着,低语如叹息:“汉廷自断臂膀,天命更迭,那可由不得刘宏了。”
青州临淄城外,“神上使”张梁眺望西南,眼中精光暴涨,他知道,机会来了。
他魔下精于攻坚的部队立刻改变了防御态势,开始尝试着反推。
荆州囊阳城内,张曼成高坐原本属于州郡大员的官邸,听闻消息,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他对着下方肃立的荆州世家代表们挥手:“诸位听见了吗?朝廷的柱子自己倒了!这荆襄九郡,以后便是‘黄天’与诸公共同的基业!”
荆州世家们眼神交错,虽有算计,更多的却是一种摆脱朝廷钳制的隐秘兴奋。
囊阳城头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显得愈发刺眼。
扬州馀姚港畔,正指挥大军水陆并进、猛攻豫章的孙坚,在战报飞抵手中时,眼神骤然锐利如鹰。
他盯着“豫州易主,何进霸持”的字样,手指在舆图上洛阳与谯县之间重重一点,随即对周瑜沉声道:
“公瑾,中枢已乱,北方群雄逐鹿场更热闹了。
我们的脚步,还要再快些!让伯符那边准备起来,豫章之后,兵锋直指一一丹阳!”
而与此同时,另一份由天使匆匆颁下的旨意,几乎被淹没在这滔天巨浪的喧嚣之下。
“救封讨逆将军陆鸣为‘僮县侯”
“授沮授涿郡太守、戏志才代郡太守、郭嘉上谷太守、田畴渔阳太守、程昱广阳太守"
这关乎一位崛起于微末的异人将领获得顶级侯爵之尊,及其内核智囊团几乎整个掌握幽州西境五郡的惊天变动,在帝国掀起的波澜却微弱得可怜。
除了那些目光如炬、时刻紧盯天下棋局的顶尖棋手,或是与那位年轻侯爷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这则消息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洛阳的酒肆茶坊里,权贵们高谈阔论的是何进对豫州的“雷霆手段”和朝廷未来的变局,对那个“运气好”在幽州打了几仗的异人封了什么侯、拿到哪几个边郡苦寒之地,无人深究。
在这些帝都中心的人物看来,这只是混乱政局中一份“应景”的安抚,一个边地军头应有的归宿一一比流放好一些罢了。
那些醉心于清谈风流的士林名士,更在意的是荆裹士族改弦易辙投靠黄巾的“风骨沦丧”,或是凉州羌乱直逼三辅的惊天危局,对边地的太守更替,只视作寻常公文流转。
中原大部分州郡的芸芸众生,只感觉到头顶的天似乎又一次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旧日的秩序正在加速崩塌,谁又能真正关心那遥远的北疆苦寒之地换了哪几位父母官?
县侯的名号,对他们而言,远不如一斗赈济米粮来得实在。
只有少数目光投向了陆鸣这位“边角料”。
凉州方向的董卓在拔营西行的滚滚烟尘中,接到这则简报。
李儒捻须冷笑:“嘿,僮县幽州五郡?陆小子倒是会挑地方,也算条后路。
不过,何屠户吃相忒难看,豫州撑不死他!”
荆州的刘表困顿于还困顿在洛阳城中,看着这消息,脸上苦涩更深。
边郡五太守?这力量已不容小,北疆又多了一个变量。
但他自顾不暇,只能徒叹,
江东的孙坚在战船的颠簸中,目光在“僮县侯”、“幽州五郡太守”的字样上停留了很久,虎目中精光闪铄。
他放下情报,望向波涛汹涌的长江口,低声对身旁的程普道:“虽失豫州沃土,却换得名分与根基之地,这陆鸣懂得取舍!
传令伯符和公瑾,北进的准备再提速!莫要让别人占了先机!”
广陵、庐江联盟的内核,乔府暖阁内,乔公、臧晏、张幼围坐。
摊开在桌上的情报正是关于陆鸣的封赏。
张幼抚着情报边缘,胃然长叹:“壮士断腕,以图幽燕!
陆僮县侯此棋走得狼、绝、准!我们喉!”
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复杂,有惋惜失去豫州这个可能的强援,有惊叹陆鸣决策的果决与收获的扎实,更有深切的焦虑一一失去陆鸣的影响力,他们在丹阳的“成果”,在孙坚这头猛虎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也正是在这份情报送达后不久,联盟内部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看!我就说那异人陆鸣终究靠不住!
自身难保,丢了豫州跑去了鸟不拉屎的北疆!
还挂着个空头侯爵,与丧家之犬何异?
我广陵庐江联盟兵强马壮,坐拥江淮富庶之地,掌控丹阳盐铁之利,何须再与那等衰败之人虚与委蛇,引为盟援?
他的名号,简直是累赘!应当立刻将他除名,以免引来孙坚忌惮!”
乔公闻听此言,猛地一拍案几,名贵的紫砂茶具跳起:“放肆!鼠目寸光之辈!
僮县侯挥师幽州解蓟县之围,是何等气魄?
在豫州力挽狂澜时,尔等何在?
今日他不过暂作战略收缩,换得朝廷名分与幽州根基,是败了吗?
那是龙蛰于渊!除名?我看谁敢提!”
张幼目光如电,扫过叫嚣最凶的几个年轻家主:“只看到他退出豫州,就以为他穷途末路?何等短视!
僮县侯,那是关内侯!五郡太守,实打实的封疆之权!
其魔下沮授、程昱、郭嘉之流皆是经天纬地之才,黄忠、周泰俱是万人敌!
幽州苦寒?苦寒之地正是英雄砺锋之所!
此时急着切割?是要自断臂膀,让孙坚再无顾忌,朝我丹阳扑来吗?愚不可及!”
臧晏按剑而起,甲胃铿锵,杀气漂然:“大将军何进强夺豫州,看似威风,实乃烈火烹油!
豫州士族岂是甘愿俯首之辈?
僮县侯虽在北,然其名分已立,根基已固!
我联盟当前大敌是南方的孙坚、严白虎!
此时不修复关系,争取其海路呼应、战略威,反而想着落井下石,剔除名号?
再敢言此策者,视同通敌,休怪老夫军法无情!”
强硬派武将的威忆力瞬间压下了不少杂音。
一场围绕是否“剔除陆鸣”的风波,在张、乔公、臧晏三巨头的联手强势镇压下被迅速平息。
原本占据上风的“割席”派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联盟内部的权力天平再次向这几位与陆鸣有“香火情”的老牌家主倾斜。
他们立刻着手准备厚礼与致信,试图通过水路北上,重新修补与这位新晋僮县侯、实质掌控幽西五郡的北疆巨的关系,以期在未来的风暴中,能多借其一分力,至少,不被其海陆力量与声望构成威胁。
世界的意志,从不因人心惶惶或部分人的“不好预感”而放缓其崩解、重塑的步伐。
充州前线,董卓的大营在一夜之间几乎拔除一空。
看着满地狼借的营盘和西面扬起的滚滚烟尘,皇甫嵩脸色铁青,朱伪忧心。
他们意识到,何进东进吞豫,董卓西走回凉州老巢“勤王”,所谓的交接不过是场面话。
这充州的烂摊子,彻底扔给了何进和皇甫嵩自己!
皇甫嵩在营中看着地图,对着空无一人的沙盘长叹:“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他强打起精神,开始紧急收缩防线,应对黄币即将到来的反扑。
消息传到充豫两地的高门深宅,则引发了另一种无声的、却更为急迫的震动。
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这些原本盘踞一方的门阀心脏,豫充士族疯狂扩军,武装自家。
何进的屠刀悬在豫州士族头顶,董卓的离去让充州士族的最后屁护消失,刘岱的空头州牧文书如同废纸。
书信在夜色的掩护下往来穿梭于豫充的各大坞堡之间,措辞隐晦却又无比急迫。
豫州境内,颖川荀氏、陈氏的山庄里,彻夜灯火不明。
不再满足于维持看家护院的“义兵”,家主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开秘库!铸甲!冶铁坊日夜不停!广募精壮流民,许以厚饷重地!给我把能拿得起刀的人都练起来!”
一车车尚未淬火开刃的精铁剑坯、枪头,刚从烧红模子里取出的私铸箭,被快速运入深邃的地窖或隐秘的庄子。
原本清贵的庄园里,日夜响起铁匠炉的轰鸣与兵刃撞击的刺耳声。
兖州境内,东郡陈留等地的豪强私邸同样鸡飞狗跳。
“粮!粮草最紧要!买!”
“不计代价!把仓库都填满!”
“甲胄兵器,有多少造多少!”
“养不起披甲兵?那也要备足刀盾长矛!”
“招募壮丁,日夜操演!”
“何进贪婪,黄巾凶残,谁知道下一个是谁打上门?
“手里有兵有粮,才有活路!”
原本像征家族地位的私兵人数在急剧膨胀,庄园周边开始挖掘更深的壕沟,修建更高更厚的寨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癫狂与未雨绸缪的狠厉。
几乎是董卓大军离开营盘的第二天,早已虎视的青州黄巾渠帅管亥便嗅到了这巨大的空隙精悍的“神上使”部队不再满足于据守防线,迅速出击。
兵锋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便轻易撕破了皇甫嵩留下的薄弱处,连克充州泰山都的数座重要城池!
管亥得意地将大旗插上一座被攻占的县衙,宣告在泰山郡内置立起稳固的桥头堡,凯着更广阔的充州腹地。
沿途裹挟的流民如同滚雪球般壮大,呼啸着扑向下一个目标。
青州张梁部在临淄方向的压力骤减,让他得以将更多精锐投入到北线,与刘虞、公孙瓒等势力针锋相对,同时也尝试向西压缩皇甫嵩-朱伪联军的活动空间。
豫州易主、何进远离司隶、中央军威尽失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块砝码,彻底压垮了荆州士族本就所剩无几的尤豫。
在确认何进大军主力已无法即刻干涉荆州后,盘踞在荆南的他们立刻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积极姿态。
他们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公然打着“天公将军代言人”张曼成的旗号行事!
大批熟悉地方运作的世家子弟、小吏、粮秣官被输送到张曼成的军中或地方府衙,其治理能力、动员能力瞬间得到极大提升。
同时,大批郡县兵、私兵武装被整编、重组,纳入黄币军的战斗串行。
在短短时间内,张曼成的势力范围不再局限于襄阳、南郡等中心地带,而是如墨滴入水般,以惊人的效率,将触角延伸复盖至几乎整个荆州北部!
州府文书废弛,“黄币”政令通行无阻。刘表赴任的最后一丝象征性意义,也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抿灭。
寒冰之下,暗流汹涌,甲子新年的喜庆氛围,在帝国内核剧烈的权力更迭、地方失控的恐慌蔓延中,被冲得荡然无存。
何进鲸吞豫州掀起的滔天巨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与恐惧。
而陆鸣携“僮县侯”与幽州五郡悄然北上的身影,则象投入巨浪深处的一颗石子,只在极少数的智者与相关方心中激起涟漪,多数人,仍为眼前的惊涛骇浪而目眩神迷。
广陵联盟内部关于陆鸣的争吵与最终统一方向的扶择,是众多势力对这场巨变认知的分水岭。
中原的大地上,表面的严冬虽未过去,但冰冻的河面下,暗流已在奔涌。
豫充士族的疯狂武装,是恐惧催生的本能反应:
黄巾在荆州北部的彻底摊牌与在充州的大举反攻,是利用权力真空的必然:
孙坚在扬州的凌厉北进,是逐鹿者闻腥而动的本能;
董卓的毅然西去与皇甫嵩的勉力支撑,都是强者在乱流中查找自己的方向。
并州铁骑正踏破薄冰南下,广陵庐江的联盟在惊惧中尝试抓住一丝昔日的希望::
世界的意志,正如黄河解冻时裹挟着巨大冰块的洪流,裹挟着恐惧、野心、算计与求生欲,无可阻挡地碾过旧的轨道,奔向充满杀伐与未知的新局。
开春的第一缕暖风还未吹到洛河岸边,整个帝国已陷入一场更深层次的失序与重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