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县山海领平叛大营,中军帅帐昨日汉灵帝刘宏的告谕仍在空气中震荡,如同无形的重锤击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帝国剧变、战场残酷、灵帝诏令带来新的变量与隐患。
帅案后的陆鸣,脸上却是一片如深潭般的平静,仿佛席卷天下的惊雷也不过是远处传来的风声皇甫嵩在豫州士族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弥漫开来。
昨日在大帐之中,众人尽管打着“支持平叛”的旗帜,但目的昭然若揭一一夺权,分功,将山海领这股不受士族掌控的力量,要么捏在手里,要么推上火线。
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谋士泪授、郭嘉、戏志才目光锐利如鹰隼,手按在了隐于袖中的兵器上。
空气凝固,似乎下一刻就要溅出血光。
“啪嗒!”
一声清脆的玉佩碎裂声打破了这死寂的僵局。
一名依附士族的年轻文士,承受不住这无形的交锋,失手跌落腰间的玉佩。
这意外的小插曲,反成了皇甫嵩借势下台的台阶,他深吸一口气,整理袍袖,再次抛出了配酿已久的条件:
“陆将军平叛有功,威震寰宇。
如今国难当头,张角逆贼猖獗于冀、青,烽烟四起。
朝廷诏令已下,正是英雄用命之时。
时不我待,前线战场风云变幻,根本等不及我等在此空耗!
不知昨日老朽的提议陆将军考虑的如何了?
老朽还是那句话,愿以这残躯保举将军,总揽豫、幽两州平叛军务,统筹全局,以安社稷!”
皇甫嵩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悲壮与慷慨。
皇甫嵩话锋随即一转,透出贪婪与算计:“然,兵贵神速,粮草为先。
为全将军破贼大功,更需精兵拱卫中枢,壁垒稳固后方。
老朽斗胆,请将军拨调豫州大营十万精锐老兵于老夫,再请将充州‘锁龙壁垒’之军权交由老夫暂代。
老夫必当以此为基,替将军阻遏充州黄巾反扑,稳固泰山防线,确保将军豫、幽两线作战,后顾无忧。
如此,将军便可一心北上,直捣黄龙!”
这提议听着好听,实则是要将陆鸣魔下十万内核战力连同好不容易在充州打造的战略支点“锁龙壁垒”一并摘走。
把陆鸣架在豫、幽两条战在线,豫州战场的黄币虽然已经不成气候,但分散在广的豫州大地上,没什么功劳不说,还极其耗费时间和精力。
而幽州战场程志远主力尚存,又远离中枢,背靠冀州,就算消灭了程志远,还要让他独自面对最凶悍的张角主力。
这两条战线,一条没什么功劳还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一条更是独自面对程志远和张角的夹击皇甫嵩则掌握后勤咽喉充州壁垒和一支战力高昂的精兵,进可坐视消耗,退可拥兵自重。
其恐惧前线厮杀、渴望重掌实权的心思,暴露无遗。
帐内士族们摒息凝神,等待陆鸣的回应,就是不知是暴怒掀桌,还是委曲求全?
陆鸣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
他抬起眼,目光如寒刃扫过皇甫嵩,再掠过那些满眼算计的士族面孔。
“皇甫老将军忧心国事,拳拳之心,本将感念。”陆鸣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朝廷既降诏令,天下共讨逆贼,总揽军务,责无旁贷。老将军所请豫州十万锐卒与兖州壁垒之权,亦是情理之中。”
此言一出,皇甫嵩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和放松,士族们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陆鸣选择了退让。
“不过:”陆鸣刻意停顿,帐内刚刚松缓的气氛骤然再度收紧。那平静的语调此刻充满了压迫感,“既然是总揽豫、幽两州平叛军务,权责须得相称。空负虚名,无以济事。”
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淅说道:“既授本将以两州军务,自当配以节制两州境内一切军政要务之权柄!
豫州、幽州,战时所涉一应官员升点任免、钱粮赋税收支转运、防务关卡征调布防,皆由本将便宜行事,如陛下亲临之权!
地方官吏,必须全力配合,若有阳奉阴违、肘军机者:”
陆鸣的手掌轻轻按在帅案上:“无论品阶门第,立斩不赦!”
没错,陆鸣要的就是还没正式设置的“州牧”之权,这才是陆鸣真正的条件!
十万老兵和充州壁垒给了皇甫嵩,换来的不是虚衔,而是真正掌控两州命脉的生杀大权!
虽然陆鸣知道朝廷现在肯定不可能给他两个州牧,但有了这次的铺垫,等到后面朝廷设置了“州牧”之后,手握两州“法理”的他不是没有“自领”的资格。
陆鸣的声音继续传来,敲打着每一个士族的心弦:“此外,大义当前,责无旁贷。
豫、幽两州境内,所有郡县官府库存,士绅豪门馀粮,除基本口粮外,悉数征为军需!
所有工坊、工匠,皆听凭山海领调度,优先保障军械、器械、战船之供应。
各郡县府库财帛,亦归本将统一调用,用于搞赏、抚恤、招募兵士、修建工事。
此乃战时之权,亦是本将唯一所需。
以此为本,方可与张角逆贼决战。
若有不足,延误了军机,导致大局崩坏,休怪本将手中天子剑不利!”
“节制两州军政!对两州官员生杀予夺之权!掌控两州钱粮赋税、工坊工匠!征用府库财帛!
便宜行事如陛下亲临!”
这些条件如一块巨石投入湖心,在帐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比交出兵权和壁垒的控制权,更彻底、更霸道!
这等于将两州完全军事化,置于陆鸣的铁腕之下,士族豪强世代经营的政治特权和经济命脉,
瞬间被置于砧板之上!
豫州士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士族代表们嘴唇翁动,似乎想反驳抗辩,但目光触及陆鸣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以及他腰间那柄带有煌煌大气气息的宝剑,还有帐外隐约传来的山海精锐那肃杀的气息,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陆鸣在长社城阵斩波才的武功,在谯县大营斥退王允的强硬,历历在目。
他的底线清淅无疑:要么交出军需后勤命脉的管理权支持他,要么大家抱着一起在黄巾的铁蹄下化为备粉。
皇甫嵩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但他此时的目标已经部分达成一一拿到了兵权和充州壁垒的控制权。
陆鸣提出的这个更巨大的权力要求,针对的是地方,某种意义上是将更烫手的山芋彻底甩给了陆鸣,同时士族的不满火力也会集中在陆鸣身上。
对他而言,这可能是可以接受的代价,甚至符合他脱身一线的计划。
短暂的死寂后,豫州士族们艰难地交换了眼神。
事已至此,虚名大义已归于陆鸣,他们再反对,就是实打实的“肘军务”,陆鸣方才的威胁绝非空言。
最重要的是,他们意识到这是陆鸣的底线,是换取那十万兵权离开豫州必须付出的代价。
与其在此刻撕破脸被陆鸣以抗命为由直接打压甚至清洗,不如“应下”,以后再做计较
“陆将军心系社稷,深思熟虑,此乃朝廷之幸,万民之福。老朽代表豫州上下,定当竭尽全力,满足将军征调之需!”
一名地位最高的士族代表最终站了出来,语气躬敬,脸上却不见丝毫热情。
这几乎代表了所有在场士族的态度:默认了陆鸣的条件。
看到士族表面屈服,皇甫嵩心中那丝计谋得逞的快意立刻消散。
他瞬间回神,立刻抓住时机,拱手道:“将军行事果断,深谋远虑!老夫佩服!
事不宜迟,为尽早稳固充州战线,支持幽州,老夫即日便持将军手令,点齐那十万精兵,并亲赴充州“锁龙壁垒”整顿防务!定叫张梁残馀不敢东顾!”
他急于离开这个旋涡中心,去经营自己重新掌控的地盘和兵力。
谈判“顺利”落幕。
陆鸣得到了他想要的一一至少在名分和法理上,完全掌控了豫、幽两州的战时军政大权。
皇甫嵩动作极其迅速。
他拿着陆鸣签发的文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了豫州大营最内核的精锐局域。
那十万经历过长平血战、由陆鸣一手锤炼出来的百战老兵,哪怕心中百般不愿,在陆鸣的军令和皇甫嵩持节而来的威势下,也只能整理行装。
很快,这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队伍,汇同了皇甫嵩自己的根基部队一一三万剽悍的【三河骑士】,这支朝廷最精锐的帝国野战军,皇甫嵩从洛阳带来的老底子,总计十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开拔,朝着充州巨野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豫州士族们也“严格遵守”了对陆鸣的承诺。
一道道命令从各家门阀的深宅大院发出:郡县府库,开!
钱粮布帛,登记造册,源源不断运往前线山海领大营或各转运点;各地工坊、匠户被迅速组织起来,日夜不停地赶制箭矢、修复兵器、打造各种攻城守城器械。
各级官员尽管面色不虞,但在陆鸣严令和可能的人头落地的威下,无人敢公开怠慢。
豫州这台战争机器,表面上看是被陆鸣以铁腕手段高速运转了起来。
然而,就在陆鸣的注意力集中在调度豫州资源、规划下一步攻略—
山海领正在消化土族提供的物资、整编新兵、安排将土族私兵旧部整肃吸收、并准备向幽州派出力量之时,豫州士族们真正的后手开始动了。
表面上的“服从”,是为了暗地里的“釜底抽薪”!
“陆鸣小儿要钱粮?给!他要多少给多少!府库搬空了也没关系!”大族的密室中,
家主咬牙切齿地对心腹下令,“但是,我们家族数百年积累的精锐部曲、那些能战的家生子悍勇、
私藏的重甲强弩,绝不能浪费在为他陆鸣填壕沟、挡箭矢上!前往充州抢功才是我们家族该做的!
才是大势所趋!”
“皇甫老将军乃国之柱石,如今奉朝廷之命,持陆鸣军令重掌充州壁垒,正是我辈报国之时!
速速传令下去,各房各支,甲胃兵器备齐,除必要的守家子弟,所有训练有素的私兵、门客,由各位族叔族兄率领,三日内分批化整为零,秘密走小径奔赴充州巨野,归于皇甫嵩将军魔下效力!对外只说是‘义勇投军”。”汝南某世家的密信如此传达。
同样的指令在谯郡、陈郡、沛国等地豪强中大范围传播。
一场规模空前、却隐秘至极的大规模武装人员转移悄然激活。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战鼓雷鸣。
精锐的士族部曲,脱下了彰显家族色彩的衣甲,换上不起眼的装束,组成十几人、几十人的小股队伍,或是伪装成商队护卫,或是深夜潜行,或是混入流民,避开大路和官府的视线,甚至可能与地方官员串通好,如同涓涓细流,从豫州各地隐秘地涌向同一个方向一一充州巨野,皇甫嵩的大营。
这些私兵,可不是普通的民壮!
他们是士族数百年积累的底蕴:从小严格训练的家将子弟、养的死士门客、装备着优良甚至不逊于官军的甲胃和兵器,其中不少居然是秘密训练出来的需要特定条件,士族内部资源供给和秘法训练才能转职的特殊兵种!
他们战斗力极强,是士族安身立命的真正依仗,平日里连郡守都难以调动。
如今,这些士族们几乎毫不尤豫的掏空了家底,将这些家族存亡之时才可能调动的“王牌部队”派遣到兖州!
兖州巨野,皇甫嵩的“平叛大营”。
皇甫嵩抵达后,一边迅速整顿程昱留下的“锁龙壁垒”,一边以朝廷名义和陆鸣委任的身份,
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
他需要实力,需要一支真正听命于自己、足以掌控充州的军队。
他派使者四处连络充州本地士族、豪强,招揽本地义勇。
这项工作本就进展得如火如茶。
然而,让他和充州本地势力都感到震惊和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是在皇甫嵩到达充州的同一时间,来自豫州士族的“援军”便开始接踵而至!
起初是数十上百的“投效者”零星前来,报出豫州某某郡望家族之名。
紧接着,规模越来越大,成百上千、乃至整支整营的部队开始出现。
他们打着“响应朝廷诏令,追随皇甫将军平叛”的旗号,自报家门:颖川陈氏、颖川荀氏、汝南袁氏、谯郡夏侯氏、陈郡谢氏、沛国曹氏、梁国朱氏..
这些部队装备精良,组织严密,自带粮草辐重,军官清一色是该家族的内核子弟或忠实家将统领。
他们训练有素,身上带着士族部曲特有的那种傲气与彪悍混杂的气息。
其内核成员的战力,甚至远超皇甫嵩带来的那部分豫州精兵!
仅仅过了十日!
短短十日时间,巨野的皇甫嵩大营变得人喊马嘶,帐篷连绵不尽,一眼望不到边。
豫州士族宛如集体搬家一般,将自己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和未来希望,一股脑地“迁”到了充州皇甫嵩的魔下!
巨野原本的充州本地招募来的义勇和残存的朱偶旧部,反而成了少数。
此刻的大营,放眼望去,旗号五花八门:颍川旗、汝南旗、谯郡旗:
唯独充州本土的旗帜稀稀拉拉,充州本地士族经历了两轮黄巾扫荡,特别是张梁的那次之后元气大伤,如今还没恢复过来。
操着豫州各都口音的士兵、军官充斥营盘。
训练、调令、后勤管理,几乎都是由豫州士族自行派出的中下层军官在执行!
辐重营里堆满了带有豫州印记的粮草军资。
每日消耗的粮食,正以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燃烧着。百万之众!
皇甫嵩粗略估算集结过来的豫州士族私兵,规模竟已不下数百万!
望着这营盘喧嚣、人头赞动的景象,无论是皇甫嵩本人,还是前来打探的充州本地世家代表,
或是军中的小校和士卒,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一股极其怪诞的感觉。
这哪里还是充州的“平叛大营”?
这分明是整个豫州士族的精华,他们的武力、他们的野心、他们未来的赌注,在充州这片土地上,立起的一座庞大无比的“豫州大营”!
大营正中,那面绣着“皇甫”二字的帅旗高高飘扬,然而在这如海潮般涌动的豫州家族洪流之中,却显得那么苍白与孤立。
豫州士族们付出了府库的钱粮“买”了陆鸣的军令许可,将真正的“家底”却转移到了充州前线。
陆鸣掌握了豫州的后勤“芝麻”,而豫州士族的力量重心“西瓜”却已倾巢而出,屯聚充州。
北方,蓟县城南,田畴稳扎营盘,与程志远巨兽相峙。
东方,冀州邺城、青州临淄,张角的黄天大阵遮天蔽日。
而在中原腹地,豫州谯县、充州巨野,一场围绕着权力、野心、对未来的押注而掀起的暗潮,
早已无声地汹涌澎湃,其规模与烈度,恐怕丝毫不逊于任何血火战场。
一场由士族力量发起的、针对陆鸣权力分割的庞大“迁移”,以一种近乎荒诞又极具力量的方式,悄然改变了战争格局的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