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裹挟着肃杀之气,席卷豫州平原。
玄色“陆”字帅旗如磐石般聂立在谯县城外新筑的营盘辕门之上,猎猎生风。
自长平大捷,陆鸣亲统由陈到“白营”、典韦“虎卫营”、黄忠【玄凤羽卫】及整编山海精锐构成的平叛大军,一路摧枯拉朽,荡平陈国、颍川郡残馀黄市坞寨,兵锋直指豫州心脏一一州府治所谯县。
大军在此扎营,锋芒所向,便是盘踞梁国、沛国、汝南郡的五股黄巾主力,一场决定豫州归属的决战已是箭在弦上。
营寨初稳,豫州刺史王允便携刺史府别驾、长史、都官从事等一众僚属,以及谯县夏侯氏、谯县曹氏、颖川荀氏、颖川陈氏等十数码盘踞豫州的顶级门阀家主,浩浩荡荡载着千车酒肉粟帛,以朝廷之名、慰劳之仪,踏入了辕门。
搞赏三军的旨意宣得震天响,堆积如山的米粮酒肉展示着州府的“慷慨”,丝竹管弦之声试图冲淡军营铁血。
中军帅帐内,华灯初上,筹交错。
珍美味蒸腾着热气,醇酒佳酿在玉杯中荡漾。
王允广袖博带,面含春风,举杯向陆鸣、皇甫嵩及诸将敬酒,言辞恳切,盛赞陆帅荡平长平、
廓清颖陈之丰功伟绩,誉其为“朝廷柱石”、“豫州救星”,仿佛半月前皇甫嵩在长平城下的惨败与眼前这位主帅的雷霆手段从未发生。
酒至半酣,暖意融融之际,冰封骤临。
王允缓缓放下犀角杯,面上笑容如潮水般褪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忧国忧民的神情:“陆车骑之功,天日可鉴!然”
他话语一顿,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帅位:“然军国大事,首重名分纲常!
皇甫义真将军,先帝钦封左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国之干城!
今竟屈居副帅之职,已有逾制违礼之嫌。
更有一事,如在喉,不吐不快!”
陆鸣嘴角的轻笑不变,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王刺史但说无妨!”
王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史的威仪:“各郡勤王义师,颖川荀氏‘烈风营’、陈郡宋氏重步、谯县夏侯氏虎骑乃至无数郡县豪杰为保桑梓,子弟浴血,将校效死!
长平战后,陆帅一纸军令,竟将其苦心操练之部曲强行拆分吞并!
有功之将,或贬滴,或闲置,兵权尽失!
此等行径,岂是朝廷用人之道?又置大汉军制祖训于何地?更令天下忠义之士,心寒齿冷啊!”
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豫州别驾挺身而出,戟指喝道:“王刺史所言字字泣血!
卑职身为别驾,掌一州吏治纠弹,今日拼着官身不要,也要问陆帅一句:强行收编州郡义兵,
架空有功将领,此与盗匪劫掠何异?焉知不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长史亦随之起身,言辞看似缓和却字字诛心:“将士离心,非战之福。
更兼皇甫将军名位不正,难安军心。
陆帅,当以大局为重,复有功将领旧部,正皇甫将军名位,此方为朝廷之福,平叛之基啊!”
颖川荀氏家主抚须轻叹,声音不大却清淅传入每个人耳中:“军权集于一身,非社稷之幸。
陆帅纵有擎天之功,亦不可罔顾人臣本分,行此跋扈之举。
今日夺我等之兵权,明日又将剑指何方?”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粘稠得让人室息。
所有歌舞管弦早已识趣地停止,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啪爆响。
皇甫嵩面沉如水,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士族又开始搞事,关键是还没跟他通气。
支持陆鸣的将领则目光如刀,怒视着发难之人,气氛剑拔弩张,
端坐主位的陆鸣,面对这层层推进、裹挟着朝廷大义与道德指责的围攻,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青铜酒樽,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
直到王允和士族们联手编织的“不臣”罪名图穷匕见,他才缓缓抬眼。
那目光,平静得如同万年寒潭,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压迫,缓缓扫过王允强撑镇定的老脸,掠过别驾长史因激动而涨红的面容,划过荀氏袁氏家主眼底深处闪铄的算计幽光。
“呵”一声轻,打破了死寂。
陆鸣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将酒杯轻轻顿在案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罔顾人臣本分?”陆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头,带着冰冷的嘲弄,“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扣得本帅好生徨恐。”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毒蛇亮出了獠牙,目光如电锁死王允:“王使君,本帅倒要问你,你坐守州府,掌豫州钱粮兵马大权,面对肆虐豫州、屠戮黎庶的黄币逆贼一一梁国的刘辟、汝南的何仪、沛国的彭脱还有那几个拥兵百万的渠帅,你刺史府的兵呢?你纠合士族豪强,编练的义兵呢?!”
语速骤然加快,如暴风骤雨:“是困守坞堡,高筑寨墙,等着黄币去啃你们的粮仓,刨你们的祖坟?!
还是像广阳由氏私兵那样,临阵只知护粮护己,迟滞大军,甚至见势不妙就望风而逃?!
长平之败,根源在此!若非皇甫将军魔下尽是你等这般自私自利、不听号令的‘义兵”,何至于被黄币残部冲得土崩瓦解?!”
“你一一”王允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至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被陆鸣毫不留情地打断。
“皇甫将军!”
陆鸣目光陡然转向皇甫嵩,带着一丝冷酷的审视:“你是老成宿将,你告诉在座的诸位州官、
诸位家主,当初若你魔下两百万大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长平城外那几十万刘辟、何曼的贼兵,
能否冲破你的战阵?!你陈国的‘玄武磐石阵”,又因何未成而溃?!”
皇甫嵩脸颊肌肉剧烈抽搐,这无异于将他败军之耻当众揭开展示,他死死握着拳,咬紧牙关,
终究无法在如山铁证前辩驳,颓然低头。
陆鸣的诛心之言一句比一句狼厉,目光如刀刮过那些士族家主矜贵的脸庞:“现在,本帅刚刚整练出一支听号令、有战力的大军,刚刚将颖川、陈国的黄巾钉刺拔掉,你们一一这些龟缩在坞堡内,靠着本帅在前面流血拼命才保住祖宗田宅的诸公,却联袂而来,打着朝廷旗号,举着忠义大旗,围在本帅这大帐里哭豪着要索回你们的兵权?!”
“砰!”陆鸣猛一拍案,震得杯盘叮当作响,
就在所有人被这疾风骤雨般的质问冲击得心神震荡之际,一件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物品被他从怀中掏出,狠狠拍在案上!
半枚断裂的暗黄色符篆,断面挣狞扭曲,通体龟裂,正从内核处“临淄”两字燃烧的焦痕边缘,逸散出一缕缕如活物般盘旋的青黑烟气!
“三日前,程昱自巨野传来急报!截杀黄币信使所得!这是太平道的传讯符鹤!”陆鸣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卷起漫天煞气,“张梁!那个在巨野城外堆起京观,屠戮朱伪数万大军的黄巾‘人公将军”,早已不在兖州!”
他的指尖重重戳在符篆内核燃烧的“临淄”二字上,杀气凛然:“他遵张角之命,亲手丢弃了巨野数十万黄巾赖以活命的辐重粮草,尽起魔下五万最精锐的‘神上使”悍卒,换上我汉军的皮甲,昼伏夜行,其目标,是青州济南郡!而他的兄长,那位‘大贤良师’张角一一”
陆鸣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瞬间失血的脸,每一个学都裹挟着铁与血的味道:“至迟半月前,就已亲临临淄城下!布下邪异大阵‘黄天蔽日’,意图封锁全城,强攻夺取!
冀州大部沦于张角之手,青州临淄危在旦夕!青州若陷,张梁五万精锐与张角主力汇合,百万黄币与流寇一旦集成完毕,挥鞭南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情的推演:“穿过你们口中那‘无关紧要”的充州废墟,直扑豫州!
你们夏侯氏谯县的坞堡,够他们几万大军几天攻打?
荀氏颖川那千顷良田,够养活几万流民?
你们宗祠祖坟的砖石楠木,够他们筑起几座新的京观?!“
“砰!”谯县夏侯氏家主手中的青玉酒杯再也无法拿捏,轰然碎裂在地,酒液混着被碎片割破手掌流出的鲜血,在昂贵的毡毯上开一团刺目惊心的污迹!
颖川荀氏家主面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斗着,几乎坐不住身躯。
陆鸣缓缓站起,玄申甲页铿锵碰撞。
典韦默然上前一步,手中巨型战斧的森冷锋刃在烛光下流动着死亡的光泽。
“你们这些一一看着黄币屠戮治下百姓却龟缩不前,不敢也无力组织一兵一卒有效抗击!
坐等着别人在前面浴血搏杀才得以苟延残喘,在后方争权夺利斤斤计较着蝇头小利和区区私兵的废物!”
陆鸣的剑锋般的目光钉在王允和一众士族脸上,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将他们虚伪的面具、
自私的本性剥得干干净净。
“现在,顶着满嘴的“朝廷大义”跑来本帅军中发难夺权?!”他的声音如同终北之地的万载寒冰,宣告着最后的审判:“本帅最后警告尔等!若还有人敢以此等使俩,妄图继续肘军务、干扰平叛大局"
他微微一顿,典韦手中的巨斧微不可察地提起了一丝。
陆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凿击:
“本帅不介意,用尔等项上这颗只懂得算计私利、不顾黎庶生死、不通军事还妄图指手画脚的脑袋——”
“祭我山海领战旗!”
帐内死寂无声,如同幽冥鬼域。唯有夏侯家主掌下的血滴,悄然泅入毛毡深处的声音,微弱而清淅。
窗外,北风呼啸,如同百万黄巾正踏着霜雪汹涌南下的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