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幽州右北平郡,太守府邸。
右北平郡守府的雕花窗杨被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烛火跃动的火光将辽东李氏家主李膺那张献媚却又隐含忧虑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
他身后,渔阳韩氏、广阳田氏、上谷王氏等数码幽州北部豪族的代表,如同沉默的山岩,自光齐刷刷聚焦在堂中的沙盘之上。
舆图新裱,墨迹犹腥,其上用赤砂仔细勾勒着渔阳郡十二城的位置与仓虞标记一一那是公孙瓒接掌幽州平叛大旗后,幽州士族们集体献上的“投名状”与“催命符”。
“伯圭将军,”李膺微微躬身,指尖划过舆图上一处形似卧虎的山脉,铁矿石的标记格外刺眼,“辽东铁山甲胄三百副、环首刀五千柄、破甲重弩千张已入武库。李氏坞堡子弟三千,皆可充作重骑锋矢!”
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寒意,“只盼将军神锋所指,涤荡黄巾贼,复我幽北安宁。”
他的话语象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立刻激起其他士族代表的应和。
“渔阳韩氏,控弦死士五万,破甲箭十万支奉上!”
“上谷王氏输粮二十万石,上等战马千匹,已抵桑水粮仓!”
“广阳田氏献精锐战兵五万,皆习战阵!”
每一句承诺落地,都象一根沉重的链条,将公孙瓒的权力与其身后庞大幽北联盟的利益更加紧密地铆死。
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双双或热切或算计的眼睛。
他们深知,卢植的败亡已让蓟县摇摇欲坠,与其给程志远屠戮,不如将所有筹码压在眼前这位出身并不高贵、却杀气盈天的边军骁将身上。
只要公孙瓒肯卖命,战后幽州的土地、人口、商路,都将重新划分一一这便是他们倾力投资的内核逻辑。
主位上,公孙瓒并未言语。
他只是缓缓起身,一身尚未卸去的玄铁鳞甲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幽冷的光。
公孙瓒指尖捻起一枚代表辽东李氏铁骑的白铜棋子,轻轻落在渔阳郡北部靠近右北平的豁口,那片代表着“白狼河”与“北境哨卡”的局域。
“总共五十万精锐::”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冻硬的石块摩擦,打破了堂内的噪,
自光扫过众家主代表,“这五十方联军,便是尔等交予我公孙伯圭的“本钱”。”
那九万静默侍立在府门外风雪中的【白马义从】,仿佛是他的底气延伸,无声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压迫感。
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标识“蓟县”的木桩晃动:“程贼主力钉死在蓟县城下,自以为可借流民疲兵之计耗尽卢师。
殊不知,其后院渔阳,已成无防备的肥肉!北境哨卡,十室九空;郡府守军,多是老弱!”
他冷笑一声,眼中寒芒如冰锥般刺向渔阳郡治:“卢师兵败,是为他识人不明,咎由自取。
可这程志远,竟敢纵容乌桓蠢蠢欲动,凯我汉家山河?”
“他想合纵连横?”公孙瓒五指紧,骨节发出一连串脆响,“某便先断其乌桓一臂,再抄了他的粮仓!”
他转身,白色狼裘大擎如雪翼般甩开:“三日!三日之内,我要渔阳仓插满‘公孙’赤旗!此战之粮,便是我大军挥师蓟县之本!传令三军一一”声音陡然拔高,如刀锋出鞘:“星夜开拔!直取渔阳!”
渔阳郡,北境哨卡。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朔风卷着雪沫尘土,抽打在残破的成楼木栅上,发出鸣咽般的声响。
哨卡内,几个蜷缩在篝火旁的值夜兵卒,抱着陈旧的长戟打着瞌睡,鼎内煮着寡淡汤水的陶罐咕嘟作响。
他们并非程志远的【黄币力士】,而是被裹挟后留在此地的原郡兵或流民,眼神麻木,毫无警剔。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寒夜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换岗后一口热汤下肚。
“噗一—”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枯枝被厚实皮靴踩实的闷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
不是踩断树枝的声音,是利器割断喉管时鲜血喷在地上特有的浸润声。
几乎是同时,成楼后方的阴影里猛地跃出几条幽灵般的身影!
他们身披与黑夜同色的兜帽罩袍,动作迅捷如豹,出手狼厉无声!
篝火旁的几名兵卒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已软软瘫倒在地里,脖颈处绽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温热的液体瞬间染红了土地,旋即又被低温冻结成一片暗红的冰渣。
一个睡眼悍、起身想小解的兵卒恰好看到这一幕,惊恐得连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他刚张嘴,一道白影已如闪电般欺近!冰冷的刀锋粘贴颈侧,森寒刺骨。
他甚至能看清来者兜帽下那双毫无感情的、如霜冻寒星般的眼晴一一是【白马义从】!
“点烽火:”另一个成楼上的哨兵迷迷糊糊地抬头,话刚喊出半句,一支淬着乌光的弩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皮帽,箭簇带着颅骨碎裂的轻响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木柱,箭尾元自颤动不已。
整个破袭过程不过十几次心跳的时间,甚至篝火上罐中的汤水尚未滚沸!
当最后一点挣扎的鸣咽被狂风吞没,一名兜帽上沾染着几点猩红的【白马义从】百夫长打了个清脆的嗯哨。
“恢律律一—!”
低沉而短促的马嘶在远处的松林中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死寂。
瞬间,如同冰河解冻!成楼前方的平原之上,一片纯粹无瑕的“地面”忽然活了!
复盖其上的厚重尘土被纷纷掀开!
那竟是一张张浸过油、涂满褐色的巨大粗麻布!
布下露出密密麻麻、身披轻便链甲、马裹麻片、甚至连马鞍都缠着厚厚裹布的【白马义从】精锐!
他们早已潜伏多时,人马口衔木枚,呼吸凝成细小的白雾融入寒气。
此刻他们如同破茧的冰蝶,无声而迅猛地集结起来,漆黑的披风在风中翻卷,如同死神的黑色丧幡。
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嗒—嗒嗒嗒嗒—
沉重而极具压迫感的蹄声自后方沉沉传来,由缓至疾。
通过逐渐稀薄的晨霭,一条铁黑色的洪流碾碎了燕山脚下的尘土!
当先三千铁骑!清一色辽东李氏提供的具装重骑!
人披双层冷锻甲,马覆全覆面鳞甲,骑士紧握碗口粗的丈二骑,锋与甲胃在微熹晨光下闪铄着令人胆寒的金属冷芒。
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步军主力!
中军内核是渔阳韩氏的五万控弦弩手,背负劲弩,腰挎环刀,步伐沉稳而快速,无声中蕴酿着恐怖的远程投射能力。
左右两翼则是右北平边军与各郡豪强、士族拼凑而来的二十万悍卒。
巨盾如墙,阔斧如林,虽装备参差不齐,但那股被幽北严寒锤炼出的剽悍杀气,却凝成一股狠烟般的意志。
铁蹄踏碎了尘土,沉重的脚步碾压着枯草冻土,发出令人心颤的低频轰鸣。
人喊马嘶?没有!除了盔甲摩擦的细碎金属刮擦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外,整个庞大的军队几乎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只有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连呼啸的北风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股铁血意志所冻结。
为首的辽东李氏铁骑统领猛地挥前指!那厚重的骑塑带起破风的锐响!不需要多馀的命令。
轰一一!黑色的洪流如同破冰的利刃,瞬间冲出哨卡后的松林,朝着尚在沉睡中的渔阳郡第一座县城方向猛扑而去!
漆黑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成为撕裂黎明的第一缕“光”。
铁黑色的洪流紧随其后,加速奔涌,如同决堤的钢铁泥石流,所过之处,哨卡残存的拒马鹿如同朽木般被直接撞碎、踏平!
那名【白马义从】的百夫长一脚踢开了哨卡的破门,冰冷的金属面甲下似乎扬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起烽火?晚了!”
他话音刚落,几支火把被精准地投入废弃的成楼和堆积的干草料中。
瞬间,黑红的火舌猛烈地腾空而起,伴随着浓烈的黑烟迅速升腾,如同狼烟信号!
但这烽火并非警告,而是在告诉远方的渔阳守军一一死亡来了!
它燃烧的是渔阳自己的哨卡!是公孙瓒送给渔阳郡的第一份“见面礼”!
渔阳郡府大堂内的铜漏,细沙才刚刚漏过第四个时辰刻度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焦糊和血腥气味混杂的气息,隐隐还夹带着一丝:::
血腥的气息?
太守府邸的飞檐上还残存着些被狂风吹上来的尘土。
然而,刺骨的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屋外。
“报一—!南门瓮城:瓮城塌了!辽东铁骑撞破了塞门刀车!”
“报一一!东城楼被破!韩家的死士上来了!弩箭:全是毒箭啊!”
“报一一!西门西门守备校尉被被一白马将军一塑挑飞了!悬在城门楼上!”
噩耗如同冰冷的雪霰,接连不断地砸在值守副将的心上,让他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几乎成了死灰的颜色。
他浑身颤斗地看着面前的地形图,代表守军的黑色小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
太太快了!快得超乎想象!从东北方向传来示警的烽烟到现在,才仅仅几个时辰?
那支传说中公孙瓒赖以成名的白色恶魔竟如同踏着北境狂风呼啸而来的鬼魅,根本没有按常理“围城”,而是在【白马义从】的机动引导下,联军分成数股利剑,绕过几处重镇的外围抵抗,直接以重兵猛扑都治!
辽东李氏的重骑简直无视伤亡,用血肉和钢铁硬生生冲开了第一道防线!
“顶住!给我顶住!渠帅援兵不日便到!”副将嘶吼着,试图稳住自己与仅剩亲卫的军心。
“轰隆隆一—!!!”
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地从南面传来!
巨大的烟尘裹挟着火焰冲天而起,甚至将太守府邸屋顶的积雪都震得落下!
那是南门瓮城的千斤闸被巨型石配合火油弹击中要害结构点后,轰然倒塌的巨响!
紧接着,一片刺耳至极的喊杀声山呼海啸般扑来!
“杀!活捉程狗的爪牙!”
“破渔阳!复桑梓!”
城头之上,渔阳韩氏部曲的喊杀与公孙瓒本部边军的怒吼混作一股,声浪直冲云宵!
韩氏子弟攀爬城墙如同蚂蚁,箭矢如雨泼向城楼。
更致命的是那些毒箭,见血封喉,中者无不迅速倒地抽搐,死状极其可怖。
一片混乱中,一匹通体纯白、无一根杂色的神骏战马踏着城下堆积的户体和马鞍残骸,如同飞翔般跨越了尚未燃尽的壕沟!
马背上的公孙瓒,一身玄铁甲胃溅满褐红的血浆污迹,脸上也沾着血点,但一双眼晴却亮得惊人,如同猛兽锁定了猎物!
他看到城楼上一个带着青铜兽面面甲、正试图组织反扑的黄币头目一一正是程志远留守渔阳的心腹,邓茂魔下的副将!
邓茂本人虽被程志远急调去围攻蓟县,但他的副将亦非善类。
然而此刻,面对这尊浴血煞神,副将肝胆俱裂!
“告诉程志远一一!”公孙瓒的声音如同九天寒风,借着内力清淅地压过战场喧嚣,
灌注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掌中那柄染血沉重的马猛地一扬,带着千钧巨力!
“啦——!”
尖如同撕裂皮革,精准无比地将那名副将脸上像征着邓茂部将身份的青铜面甲挑飞!
尖去势不减,顺带削去了他半边耳朵!
那副将惨豪一声,捂着脸摔倒在地。
公孙瓒勒马人立而起,雪白的战马在城楼火光映照下如同神驹!
他指蓟城方向:“幽州,还轮不到豺狗猖狂!尔等项上人头,他日我自去蓟县城下讨还!”
随着他这一声暴喝和破将的震,本就摇摇欲坠的渔阳城守军士气彻底崩溃!
白色与铁色的洪流如同决堤之水,顺着破开的南门疯狂涌入!
渔阳城在公孙瓒冷酷高效的闪击之下,仅仅五天!
渔阳十二城,如同被北风卷落的雪花,超过大半沦陷于“公孙”赤旗之下!
渔阳郡仓囤积着支撑数十万大军消耗的三百万石冬粮,尽数落入公孙瓒囊中!
这不仅是他下一步围困蓟县的资本,更是砸在程志远心头最沉重的一击!
蓟县西城外,黄巾大营。
程志远那张獠牙外突的面孔,此刻因极致的暴怒而扭曲变形。
他手中着那份潜然着泥水的、刚从渔阳逃出的信使拼死送回的帛书,指尖深嵌,几乎要将粗糙的布帛捏碎。
“三百万石!粮食!全没了?!邓茂那个蠢货留守是吃屎的吗?!这才几天?!几天?!”他狂暴的嘶吼震得大帐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喷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探子一脸。
帐内其馀黄币首领无不若寒蝉,脸色极其难看。
他们深知这意味着什么,流民炮灰可以驱赶,但真正的精锐一一那些需要饱食才能挥舞重兵器的【黄巾力士】、维持大军的士气以及最重要的,与乌桓的交易筹码,都没了!
公孙瓒这一刀,不仅捅在了粮道上,更精准地插入了程志远勾结乌桓的软肋!没有粮食作为报酬,乌桓人岂会甘心为他卖命?
“蓟县就差最后这口气了”程志远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看向风雪中那座伤痕累累、仿佛下一秒就要陷落的蓟县城池,里面是卢植、刘虞残部和刘备三兄弟在苦苦支撑。
只要再围困十天半月:甚至只需儿日!
就在这时,另一名浑身浴雪、甲胃结满冰棱的游骑斥候几乎是滚着闯入中军大帐:“大渠帅!急报!乌桓单于丘力居丘力居他的三万前锋狼骑已已在白狼水畔徘徊数日,焦躁不安!其遣使催促军粮与开拔之资威胁若再无粮饷便便南下去‘自行取用”了!”
这消息如同一盆夹冰带雪的冷水,兜头浇下!
程志远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丘力居的贪婪和反复无常他太了解了,粮食没了,乌桓人绝不可能原地苦等。
他们要么退走,要么:就会象嗅到血腥的草原狼一样,就近劫掠一一首当其冲的,
就是此刻后方空虚的程志远自己控制的地盘,甚至可能冲击围攻蓟县的部队侧翼!
更可怕的是,一旦让公孙瓒知晓乌桓人位置,与其合谋的话
腹背受敌!粮道被绝!盟友生变!
三把冰冷的尖刀,瞬间悬在了程志远心头!
退?功败垂成!
不退?一旦乌桓反噬或公孙瓒再下狠手:::
卢植和刘虞的压力陡然为之一轻!
他必须保住渔阳这个连接塞外和幽州腹地的跳板,更要阻止乌桓这个“盟友”变成敌人!
“该死!该杀千刀的公孙狼崽子!”程志远从牙缝里挤出毒蛇般的诅咒,眼中布满血丝与彻骨的恨意,死死盯向东北方。
他终于明白了公孙瓒撤离蓟县时的冷笑意味着什么!
这头该死的狼崽子,根本不打算给卢植解围,他是在玩一石二鸟!
既抢粮占地,又坏他的乌桓之谋!
程志远猛地转身,带着几乎喷出火来的愤怒,一把将案上那份标注着“与乌桓结盟密函”的羊皮卷扫落在地!
他再无选择:“传一一令一一!
吼声带着撕裂声带的破音。
“命邓茂!即刻!亲率他本部精锐部队,停止攻城!回援渔阳!”他指着跪地的众将,指甲因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