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挂在半空中的烈阳移动到西边,这场关乎着无数人命运的海战看似终于要分出胜负。
【海港城】南城墙,城楼之上。
下邳陈银须随风微颤,玉扳指在拇指上无意识转动,眼角笑纹堆栈如折扇,却掩不住瞳孔收缩时的精光。
他的青锦袍摆贴近墙垛时不小心沾着污渍,似浑然不觉。
陈抚须长叹,声调如琴弦绷紧:“以沉船为引,借敌火焚敌舰!
陆家主这一手“薪尽火传”,倒叫老夫想起淮阴侯的背水阵。”
然而还没等陆鸣想好什么谦词,陈忽然压低嗓音,自顾自话般的说道:“只不知这“火种”烧尽后,东海还容得下几姓船帆?
?
陈此言一出,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都想听听陆鸣是怎么回答的。
陆鸣原本放松的身体立即紧绷,陈这话看似是在称赞山海领,实则却是在打机锋点陆鸣呢。
陆鸣从箭楼最高处缓缓转身,赤色大擎被江风卷出猎猎金纹,逆光而立时轮廓如刀削斧凿,眉骨投下的阴影藏住了眼底暗涌的锋芒。
唇角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陆鸣抬起了左手,指向东边那一望无际的大海。
“烈火虽猛,总有燃尽之时。
东海很大,大到能够容纳千艘、万艘、万万艘的帆船!”
陆鸣说到半途转过身来,环视诸公,忽然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这东海太大了,只有陆某一人步入其中,怕是稍稍走远一些就完全看不到影子了。
要是有诸公陪同,那陆某还有自信能够迈的稍远一些。
而如果再有百人、千人随我等一起,说不定还真有走到对岸的那一天!”
下邳陈眯着双眼,让其眼中阴晴难明,但原本无意识转动扳指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不少贵宾也都重新露出了笑脸,应景的点了点头,抚掌而笑。
吴县顾奉向前迈了半步,击节赞叹:“妙哉,陆家主这格局,就是高啊!
怪不得明明对面的舰队实力远强于山海舰队,陆家主却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慌!
居然舍得以百艘七阶战船车船为饵,不知不觉的在江心布下如此杀招。
而且贵方的那位水军统帅蒋钦把握时机居然如此敏锐,这把火点的刚刚好,
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给对方留!
糜家舰队也不知道是谁在指挥,现在自作自受,进退两难了。”
陆鸣靠近墙垛,俯瞰江面火海,轻笑着开口:“糜家先锋部队内暗藏着五十艘火船,倒象专为诸公备的烟火。
烧得越旺,东海的商路就越是干净。”
众人之前也都听到了烟雾之内传来的爆炸之声,但不知内情的都以为是这火有问题,燃爆了进入其中的战船。
但现在听陆鸣的意思,貌似是糜家自己准备的火船,并且他连数量都一清二楚。
襄阳蔡瑁原本一直专心看着江面的战斗,被陆鸣这句话引的不禁转过了身,
拔高了音调,嗓音明显有些干涩的问道:
“陆家主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该不会朐县糜家都有山海领的探子吧?”
陆鸣强忍着没说出“你猜”来调侃对方,笑容淡淡地回答:“当然是从杜远口中得到的情报。
我山海领的这道“炎凤焚船”、焰火连江可还精彩?
这可都是得到杜远的情报后专门做出的安排!
陆鸣毫无心理负担的将锅推到了死人头上,他可不愿意辛苦组建出来的【冥府卫】暴露在大众面前。
而且【冥府卫】那边汇总过来的信息广而杂乱,还是郭嘉和沮授两人通宵了几天时间才分析出来的某种可能。
陆鸣又怎么可能实话实说呢,与其费尽心机去解释,那还不如将一切都推到死人头上来的简单。
不过其他人此时还没发现,山海领的这番布置可不只是刚刚看到的那点,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
想到这里陆鸣不禁笑出了声来,为了遮掩陆鸣稳住心神,又一次开口道:
“诸位可曾见过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蠢物?
今日这江心浮尸,怕是要替糜氏着一部《败家录》了!
也不知道那朐县糜家家主知道了今日的情形之后,会不会后悔答应让糜芳单独领兵出征。”
东海王氏家主闻言猛然转头,眯起眼睛试图想要看清糜家旗舰上的人脸。
东海董氏家主则面色略有些发白,脱口而出的问道:“就那个志大才疏、心高手低、眼高于顶的糜芳?
他何德何能能够独自领兵出征,这不是肉包子
董家主说到一半回过神来,但话基本上都已经被他说完了,这个时候就是想要改口也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
陆鸣就象是没听懂后半句一样,笑眯眯的问道:“看来董家主对糜芳很有了解么,不如董家主为我们介绍一下这位糜家统帅?”
董家主稳住心神,叹气道:“各位有所不知,这糜芳在东海郡名声极大,故而董某有所了解。
只不过这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这糜芳完全就是个纨子弟。
关键这人没能力还要自命不凡,心高手低却还觉得怀才不遇,在东海郡闹出过不少笑话。
要不是他乃是糜家这一代的嫡脉,还有一位颇具能为的嫡亲哥哥糜竺,怎么可能担当的了独自领军的统帅!”
随着董家主的话音,山海舰队这边也响起了高昂的鼓声。
而另一边,撞入火海之中的五阶战船朦终于冲出了烟雾屏蔽的局域。
200馀艘五阶战船朦幢撞入其中,出来之时却只剩下150艘不到的样子,并且几乎每一艘战船都燃起了大火。
这些甲板上的水手几乎都不见了踪影,就是寥寥几个此刻也躺在甲板上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
梳杆上的帆布都烧成了烈焰,将梳杆变成了一根火柱,煞是好看。
山海旗舰“镇海号”上载出高昂激烈的鼓声,一直停留在大后方的五阶战船朦幢、四阶战船海、三阶战船斗舰迅速的向前扑了上去。
五百艘五阶战船组成鱼鳞阵从八阶战船五牙战舰之间的间隙穿过,朝着敌方的瞳杀了过去。
千艘四阶战船海、三阶战船斗舰则灵活的穿行在两翼,看其的行动象是要从两翼包抄。
当城楼的阴影遮住了陆鸣的半边身子,赤色的大擎在爆风里翻卷如垂天之云:
“诸公可曾听过“焚舟宴”?”
陆鸣缓身从阴影处走到了阳光下,唇角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将大擎向后一展,意气风发的挥手指向战场:
“今日以千舰为席,万卒作盏一一这东海,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