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顶尖私立医院的重症病房区。
空气里,消毒水的凛冽与昂贵香氛的甜腻交织,凝成一种死亡的气息。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著天板上柔和的灯带,偶有病患的家属或低声交谈的医护人员走过,脚步轻悄,仿佛怕惊扰了这片的死寂。
这里是尘世喧囂的真空,舒適、高效,却滤掉了所有生息应有的暖意。
走廊尽头,视野绝佳的套房里。
沈清歌的经纪人李薇正与一位头髮白、气质儒雅的主任医师低声交谈,言辞恳切,姿態放得很低。
“张主任,我们真的非常有诚意。这部电影关乎太多人的希望,我们需要最真实的素材,需要理解他们的挣扎和”
李薇试图解释。
张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是职业化的温和,眼底却带著不容置疑的距离:“李女士,沈小姐,我理解你们的艺术追求。但这里是医院,是病人休养治疗的地方。”
“白血病病区?那些病人的情况复杂,情绪不稳定,免疫力低下,任何外界的打扰都可能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探视?採访?记录?这不符合规定,更不符合医学伦理。请恕我无能为力。”
他微微欠身,语气礼貌而疏离,转身欲走。
“张主任!”
一直站在窗边沉默的沈清歌忽然开口。
她转过身,脸上没有李薇的急切,只有一种近乎肃杀的沉静。
她走到张主任面前,没有用天后的身份压人,只是从隨身的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边缘已磨出毛边的文件——那份《我不是药神》的核心梗概。
“我们不是猎奇,也不是消费苦难。
沈清歌的声音很轻,却像浸透了寒冰的磐石,字字坠地有声。
她翻开扉页,指尖点在自己手写的那行字上:【献给所有在绝境中寻找平凡微光的孤勇者。】
“这部电影,这首歌”
她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佇立的陈墨,仿佛从他身上汲取著某种力量。
“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他们,听见他们,是为了让平凡地活下去,不再是一种奢侈的祈求。”
她將梗概轻轻推到张主任面前:
“或许,您可以先看看这个?”
张主任的目光扫过扉页那行字,又落在剧本核心情节的几行描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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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於天价药,关於求生欲,关於在灰色地带挣扎的凡人
那双看惯生死、早已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终於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像是冰层下暗涌的泉。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接剧本,只是深深看了沈清歌和陈墨一眼,最终,嘆了口气:“跟我来。只限於观察,不录音,不录像,不打扰病人。时间只有半小时。”
穿过数道厚重的隔离门,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沉重。
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却霸道地裹挟著药液的苦涩、衰败躯体散发的微弱气息,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是恐惧被时间消淡后的麻木,是希望被反覆捶打后的疲惫,是无数微弱心跳在寂静中匯聚成的巨大轰鸣。
这里是白血病的国度。
过分明亮的灯光將病房照得空旷而森冷。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病床上的人们,面色是统一的蜡白或灰败,头髮稀疏或乾脆剃光,宽大的病號服下,支棱著嶙峋的骨架。
他们或闭目昏睡,或眼神空洞地投向虚空,或静静凝望著窗外那一方被钢铁森林切割的天空。
家属蜷在床边,脸上是麻木空洞的平静,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如同守护著易碎的琉璃。
没有戏剧化的悲號。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渗入心中的压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声的疲惫。
生命在此处,被简化成床头卡上的名字、监护屏上跳跃的数字、以及输液架上那一袋袋无声滴落的、维繫著“活著”的药液。
陈墨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镜头,无声地扫过这一切。
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戴著褪色的粉色绒线帽,大眼睛里曾经的天真被一种对针头的、深入本能的恐惧取代。
她紧紧攥著妈妈的手,小小的身体在护士拿著托盘走近时,无法抑制地筛糠般颤抖。
他的视线掠过,定格在靠窗的床位。 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眼窝深陷,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是一款来源不明的仿製药模糊图片,以及一个远低於正版、足以点燃绝望者最后一丝希望的价格。他枯枝般的手指一遍遍、神经质地摩挲著屏幕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著死白。
走廊尽头,压抑的呜咽钻进耳朵。
一个头髮白的老妇人,佝僂著背,几乎要將自己蜷进墙壁里,对著电话那头的声音卑微地哀求,每一个字都带著血丝:“再宽限几天,求求你们了药真的不能停啊我儿子他他等不起啊”
沈清歌静静地站在陈墨身侧,脸上如同覆了一层薄冰,看不出情绪。
然而紧抿的唇线绷成一道苍白的直线,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她从未如此赤裸裸地、零距离地直面这种被病痛和贫穷联手碾碎尊严的绝望。
任何剧本上的描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轻浮。
陈墨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短促。
他停在一间半开著门的病房外。
里面,一个顶多二十出头的青年,靠在床头,脸色是死灰般的苍白,嘴唇乾裂起皮。
他手里拿著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阳光下他穿著学士服、笑容恣意飞扬、仿佛能拥抱整个世界的模样。
他空洞的眼神长久地停留在照片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描摹著照片中那个健康、鲜活、拥有无限可能的自己的轮廓。
那轮廓,与他如今形销骨立的躯体,构成最残酷的讽刺画!
陈墨的脚步钉在原地。
他没有进去,只是隔著门,像一个冰冷的记录仪。
脑海中,《只要平凡》那深沉悲悯的旋律无声地轰鸣。
他想起了《药神》梗概里的吕受益,那个渴望活下去又恐惧成为家人负累的年轻人。
眼前这个青年,就是活生生从剧本里走出来的“吕受益”。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来。
青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像被无形巨手攥住,照片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飘然坠地。
守在旁边的母亲惊惶扑上,熟练地拍抚他的背脊,动作里却带著无法掩饰的绝望颤抖。
护士快步冲入,病房內瞬间被紧张填满。
陈墨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张照片。
阳光,青春,肆无忌惮的笑容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一股冰冷的、带著铁锈味的酸涩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臟,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身体猛地前倾,脚尖下意识地向前挪动,手臂抬起。
他想衝进去,想扶住那具颤抖的身体,想捡起那张象徵著他失去的一切的照片
一只微凉的手,带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沈清歌。
她对他微微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制止,更是一种沉痛的、感同身受的悲悯。
她弯下腰,在护士处理完毕、青年母亲背过身去无声抹泪的间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滑入病房。
她俯身,极其轻柔地拾起那张落尘的照片。
没有立刻递还,而是抽出自己的丝帕,极其细致地,一点点擦拭掉照片边缘沾染的微尘。
仿佛擦去的不是灰尘,而是命运加诸於这个年轻生命之上的污浊。
然后,她才走到床边,將那张承载著昔日荣光的照片,轻轻放回青年微微颤抖、骨节分明的手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用那双蕴藏著星海与风暴的眼眸,深深地、有力地望进青年那双灰败空洞的眼底。
青年抬起沉重的眼帘,茫然地接触到沈清歌的目光,又下意识地看向手中被擦拭乾净、仿佛重新焕发出温度的照片。
那死水般的眼底,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极其艰难地、挣扎著,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