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廉价烟味混杂著劣质酒精的气息,像一层粘稠的油污,死死糊在这所名为“夜阑珊”酒吧的空气里。
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暂时歇了,换上的是一首腻得发齁的网络情歌。
昏暗的舞台中央,一束惨白的光柱勉强照亮抱著吉他的人影。
陈墨。
他用力拨动琴弦,试图让那早已唱了千百遍的口水歌旋律听起来不那么苍白。
但乾涩的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依旧带著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麻木。
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滴在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台下,稀稀拉拉的客人自顾自地喝酒、划拳、调笑,没几个人真正抬头看他一眼。
偶尔有醉醺醺的视线扫过来,也只剩下空洞和漠然。
三个月前,他带著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满脑子地球的华彩乐章一头撞进这个叫做蓝星的平行世界。
本以为会是降维打击,是王者归来,结果呢?撞得头破血流。
不愿接受经纪公司安排的规则,被雪藏,耗尽微薄积蓄。
最终沦落到这间连名字都透著一股廉价感的地下酒吧,靠每晚几十块的驻唱费苟延残喘。
梦想?
那玩意儿在催房租的简讯和空荡荡的钱包面前,脆得像张纸。
“说好的永远,怎么就散了场”
陈墨唱完最后一个字,尾音带著他自己都厌恶的颤抖。
台下响起几声稀稀落落、敷衍至极的掌声,更多的则是酒杯碰撞的脆响和毫不掩饰的鬨笑。
“切,又是这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能不能来点带劲的?软绵绵的,没吃饭啊?”
“老板!换碟!这唱的什么玩意儿!”
陈墨垂下眼,握著麦克风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缠绕著心臟,一点点收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准备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收拾东西,躲回后台那间连窗户都没有的杂物间。
就在这时,酒吧门口的光线被几个人影挡住了。
一股与周围格格不入,浓烈到呛人的香水味率先飘了进来。
陈墨下意识地抬头,瞳孔猛地一缩。
门口站著的是柳如烟!
她穿著一条紧身的亮片短裙,勾勒出惹火的身段,脸上妆容精致,眼角眉梢都带著一种刻意雕琢过的媚意。
此刻,她正小鸟依人般挽著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手腕上金表在昏暗灯光下闪著俗气的光,油腻的脸上堆著倨傲的笑容,目光扫过酒吧,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
柳如烟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舞台上的陈墨。
她涂著鲜红蔻丹的手指掩著嘴,发出一声刻意拔高带著夸张笑意的惊呼:“哎呀!陈墨?真的是你呀?”
她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瞬间划破了酒吧里原本的嘈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柳如烟挽著她的金主男友,踩著细高跟,一步三摇地走到离舞台最近的一张空桌坐下,动作刻意带著炫耀的意味。
她上下打量著陈墨,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怜悯和嘲弄:
“嘖嘖嘖,这不就大明星吗?我还以为你早就飞黄腾达了呢?怎么还窝在这种地方卖唱啊?”
她故意把卖唱两个字咬得极重,带著刺耳的轻佻。
旁边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隨手拿起桌上的酒水单瞥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又嫌弃地丟开。
“宝贝,你以前眼光可真够差的。这种地方,这种货色”
他摇著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听清。
“唱一首,够买他一条命不?”
鬨笑声更大了。
周围的客人像看猴戏一样看著舞台上的陈墨和台下的柳如烟一行。
陈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血液仿佛都衝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乾乾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他看著柳如烟那张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刻满势利和虚荣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噁心。
愤怒在胸腔里燃烧,烧得他浑身发抖,几乎要衝破理智的束缚。
他想抓起麦克风砸过去,想怒吼,想质问
但他不能。
他需要这份工作。
哪怕卑微如尘,他也需要这份能让他交上房租,不至於流落街头的钱。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將他撕裂的衝动。
他低下头,避开柳如烟那令人作呕的目光,手指僵硬地重新搭上琴弦,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面下面这首歌”
“哟,还要唱啊?”
柳如烟娇笑著打断他,声音甜腻得发齁。
“行啊,唱唄!正好给我们王总解解闷儿!”
她说著,从自己那个闪亮的奢侈品小包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叠崭新的红色钞票,捻了捻。
陈墨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
他拨动琴弦,唱起另一首毫无营养、旋律重复的口水情歌。
声音乾涩,毫无感情,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在念著台词。
“哈哈哈,不行了,这调跑的,笑死爹了!”
“哥们儿,求你了,別折磨我耳朵了行吗?”
“老板退钱!这唱的什么鬼!”
台下的起鬨声变本加厉。
那个被柳如烟称为王总的中年男人更是夸张地捂著肚子大笑,仿佛看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柳如烟脸上得意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她享受著这种將陈墨踩在脚下,肆意羞辱的快感。
一首歌在极致的煎熬中终於结束。
陈墨放下吉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等等!”
柳如烟娇媚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站起身,扭著腰肢走到舞台边缘。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捏著那叠厚厚的红色钞票,手臂优雅地一扬——啪!
钞票像一群被惊飞的红蝶,劈头盖脸地砸在陈墨的身上、脸上,然后散落一地。
“唱得真不错。”
柳如烟的声音里充满了施捨和刻骨的轻蔑。
“喏,赏你的。五千块,够你唱好几个月了吧?”
她俯视著僵在舞台上的陈墨,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拿著钱,滚远点唱,別在这儿碍眼了,听得我们王总心烦。”
酒吧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隨即爆发出更响亮的鬨笑和口哨声。
“哇哦!柳姐大气!”
“哈哈,快捡啊!五千块呢!”
“小子,还不快谢谢柳姐赏饭?”
那些刺耳的声音,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些散落在脚边的红色钞票,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陈墨的每一寸神经。
前所未有的屈辱、愤怒、绝望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將他彻底淹没。
他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和顏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死寂一片的脑海中炸响:
【检测到宿主强烈精神波动,符合绑定条件】
【“地球曲库”!绑定成功!】
【检测到宿主生存环境恶劣,音乐梦想执念强度:ax!】
【新手礼包发放:歌曲《消愁》完整资源包(含词曲谱、標准伴奏、初级演唱技巧体验卡x1)。】
【新手任务发布:在本次酒吧驻唱中,成功演唱《消愁》,並至少打动一位听眾產生强烈共鸣(感动值达到泪落级別)。任务奖励:《消愁》永久使用权,震撼值初始100点。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宿主精神永久性损伤(註:可能导致痴傻)。】
一连串的信息洪流粗暴地涌入陈墨的意识。
地球曲库?
《消愁》?
新手任务?
震撼值?
“我勒个豆!”
“三个月了,你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
“专业必备金手指,系统终於来了!”
陈墨心中狂喜求!
一种难以置信、绝境逢生的疯狂,瞬间衝垮了所有的绝望和屈辱!
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 那首在某个时空风靡大街小巷、唱尽人间愁绪的歌曲旋律,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死灰般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那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酒吧昏暗的光线,精准地刺向台下还在得意娇笑的柳如烟,以及她身边那个满脸嘲弄的王总。
柳如烟被他这突如其来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狠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陈墨不再看她。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著冰渣,刺得他肺部生疼,却也带来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他弯腰,没有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沾著耻辱的钞票,而是猛地抓起了旁边閒置的一把老旧的木吉他。
他无视台下还在持续的鬨笑和柳如烟那变得惊疑不定的眼神,大步走回舞台中央那束惨白的光柱下。
“胖子!”
陈墨的声音沙哑,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酒吧的嘈杂,直接喊向吧檯后那个一脸焦急和愤怒的微胖身影——酒吧老板王海!
“帮我个忙!关掉背景音乐!给我一支立麦!现在!”
王海被他吼得一愣,隨即看到陈墨眼中那股从未有过,近乎燃烧的光芒,他心头一横,肥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一阵猛拍!
刺耳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
整个酒吧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一滯,所有的鬨笑、议论、酒杯碰撞声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客人们不明所以地看向舞台。
王海动作飞快地抄起一支备用麦克风,小跑著衝上舞台,用力插在陈墨身前的支架上,金属接口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兄弟,你”
王海看著陈墨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想说什么。
陈墨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传递著一种无需言语的信任和决绝。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打扮时髦、举著手机直播的年轻女孩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舞台上那迥异於之前的麻木绝望,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身影。
她眼睛一亮,职业敏感让她立刻意识到可能有节目效果,迅速將手机直播镜头对准了舞台中央的陈墨,还特意调大了麦克风收声。
直播间標题被她手指飞快地改成了:【夜阑珊酒吧突发!落魄驻唱被前女友当眾羞辱后,疑似要发疯?在线围观!】
原本只有几十个夜猫子观眾的直播间,因为这个劲爆標题和此刻酒吧里诡异安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人数开始悄然爬升。
弹幕飘过:
“臥槽?什么情况?”
“地上好多钱?发生啥了?”
“台上那小哥眼神好嚇人…”
“前女友羞辱?剧本吧?”
“快拍快拍!有瓜吃!”
陈墨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了。
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手指轻轻拂过木吉他粗糙的琴弦,发出几个零星不成调的音符。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入脑海,那里,一张散发著微光的卡片轰然破碎!
一股难以言喻深沉厚重的情感洪流,混合著对《消愁》这首歌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的极致理解,瞬间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浸润了他乾涸的灵魂!
再睁眼时,他眼底的愤怒和绝望沉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阅尽千帆后的疲惫、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一种温柔包裹著尖锐的悲悯。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带著某种韵律和故事感的力度,轻轻拨动了琴弦。
咚…咚咚咚
一段简单、舒缓,却仿佛带著晨露和夜风气息的吉他前奏,如同涓涓细流,在这瀰漫著菸酒和廉价香水味的酒吧里,流淌开来。
前奏响起的瞬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全场。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等著看笑话的客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嬉笑的神情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不由自主被吸引的专注。
喧囂嘈杂如同被一只大手瞬间抹去,整个“夜阑珊”酒吧,陷入了近乎诡异的死寂。
连角落里那个举著手机直播的女孩,都忘了说话,屏住了呼吸。
直播间的人数,在无声地、快速地跳动著。
陈墨微微低头,靠近麦克风。
他的声音不再乾涩,不再麻木,而是一种带著微微沙哑颗粒感的磁性。
如同深夜电台里最温柔又最戳心的旁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膜,也透过那小小的手机直播,传向未知的网络: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
“背上所有的梦与想”
“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
“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每一句,都像一把温柔的刻刀,精准地剖开了酒吧里每一个带著面具的灵魂。
那些在酒精中麻痹的疲惫,那些在喧囂中隱藏的孤独,那些在浮华中强撑的假笑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直播间的弹幕,诡异地停顿了几秒,然后猛地爆发:
“???这前奏??”
“臥槽!这声音鸡皮疙瘩起来了!”
“歌词好扎心!”
“刚才发生了什么?这真是同一个人??”
柳如烟脸上的得意和嘲弄彻底消失了。
她有些错愕地看著台上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前男友。
一种莫名的不安攥住了她的心臟。
她身边的王总,脸上那油腻的笑容也收敛了,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带著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烦躁。
陈墨沉浸在系统赋予对这首歌近乎本能的深刻理解中。
他无视所有目光,手指在琴弦上温柔地行走,歌声如同低沉的嘆息,继续流淌:
“三巡酒过你在角落”
“固执地唱著苦涩的歌”
“听它在喧囂里被淹没”
“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
角落里,最幽暗的卡座。
一个穿著简单黑色连帽衫,戴著宽大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一直独自一人,默默地自斟自饮,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当陈墨唱到“固执地唱著苦涩的歌”时,她握著酒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頜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直播镜头扫过,並未在这个低调的身影上停留。
陈墨的歌声在继续,情感在层层递进,吉他的伴奏也仿佛注入了灵魂: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嚮往,温柔了寒窗”
“於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守著我的善良,催著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当那低沉而充满力量感的“灵魂不再无处安放”唱出时,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听眾的灵魂深处!
吧檯后,王海这个粗豪的胖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用力抹了把脸,低声骂了句:“妈的…这歌…”
台下,不少刚才还在鬨笑的客人,脸上的表情早已变成了怔忡。
有人低下头,看著杯中晃动的酒液出神;
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更有人眼角悄然湿润。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彻底疯了:
“我哭了真的哭了”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草!谁懂啊!”
“这是什么神仙歌词!这是什么神仙歌手!”
“给大佬跪了!这特么是原创?”
“录屏!快录屏!神曲出世!”
而那个最幽暗的角落卡座里。
穿著黑色连帽衫的身影,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宽大的口罩上方,那双一直低垂著,如同蕴藏了整片星海却又带著无尽疲惫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著台上那个在光柱下抱著吉他,仿佛在用灵魂歌唱的身影。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徵兆地,挣脱了浓密睫毛的束缚,如同断线的珍珠,重重地砸落在她面前盛著琥珀色酒液的高脚杯沿上。
“啪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清响,在死寂的酒吧里,在她自己的世界中,却如同惊雷。
泪水沿著冰冷的玻璃杯壁,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清晰而破碎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