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老旧的城墙。
没有往日兴盛时的巍峨。
此刻在大雪的衬托下,更显斑驳老旧,岌岌可危。
城外粥棚前排队等待施粥的灾民,身上衣物单薄,为取暖在身上绑满稻草者多不胜数,仍旧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些小孩子被大人裹在怀里,童真的眼神中尽是麻木。
大人们时不时踮脚眺望粥棚,眼神中满是担忧,生怕今日施粥,排不到他们。
城门处府兵兵士严阵以待,手持利器,生怕灾民闯入城中。
小孩子的哭闹声,大人麻木的面孔,女子绝望的神情。
宛若一把把利剑,刺入梅呈安等人心口。
上辈子他没少看到史书中记载,古代灾情之下宛若人间地狱。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今亲眼所见!
梅呈安心头是震撼的,是悲切的……
仅仅是刹那就理解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着眼前一幕,梅呈安心头沉重无比,连连叹气……
而他们的出现,也引起了不少聚集在城门处百姓注意。
因为赶路原因,他们没穿官袍,但身上都披着保暖衣物。
熊皮大氅,鹅毛斗篷,丝绸鸭衣……
一看就知道他们都不是普通百姓。
所以很快就有人盯上了他们。
其中有位中年汉子,领着两名十八九岁少女,脚步虚浮跟跄而来。
三人都只穿着并不厚实的衣物,身形消瘦,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
来到几人身前拦住梅呈安去路,但畏惧于梅呈安等人周身手持朴刀护卫,并没有敢太上前。
距离众人几步远的地方,中年汉子噗通一下就跪在雪地上,对着梅呈安几人磕头。
“贵人们!求你们给我两个女儿一条活路!”
中年汉子扯着嗓子努力,但因为气虚的原因,声音吼出来也并不大声,仅能做到梅呈安几人能听清。
见梅呈安几人朝他投来目光,连忙招呼身后两个女儿下跪。
“快……跪下……给贵人磕头……”
两名少女连忙下跪,对着梅呈安等人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泪水夺眶而出。
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两份身披,用粗暴满是冻疮的双手,高高捧了起来。
眼神中闪过不舍,挣扎,最后坚定的神色。
“我两个女儿都是黄花大闺女,能做饭,能洗衣,能伺候人,能干活……”
“这是她们的身契,不用贵人们给钱,给粮,只求收她们做个丫鬟,给口吃的,让她们能活命就成!”
中年人颤斗着声音,“求求贵人们慈悲!”
“爹……呜呜……”
两名少女当场就哭出了声,其中一女更是开口,“贵人们,我什么都能做!把我卖进青楼乐坊都可以!”
“求你们给我妹妹一条活路,给我爹一些粮食保命……”
一听姐姐这话,妹妹连忙开口,“卖我去青楼!给我姐姐,爹爹粮食……”
“闭嘴!”
中年人扭头呵斥自家女儿,恶狠狠瞪了两女一眼,这才转头连忙朝梅呈安等人开口,“别……别听她们的……”
“求求贵人们收她们做个丫鬟……给口饭吃……我什么都不收……”
“求开恩……”
作为父亲白送女儿去做丫鬟,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但分有点能活命的办法,他也不会如此做。
可现在真的到了山穷水尽,大雪压垮了家里房子,家里存粮本就不多,仅剩往年足够买粮,买炭,过冬的银钱。
结果粮食价格飞涨,煤炭,木炭价格飞涨,那点银钱只够买家里三日口粮!
没钱买炭火,无处存身,妻子在晚上被冻死。
口粮也被吃光,银钱丝毫不剩,为了能够让女儿们能活下去,他只能出此下策!
不收分文,不收粮食,白送女儿去丫鬟,保证女儿有口吃的就行。
但人家青楼,乐坊,教坊司,趁火打劫跑来挑选姑娘,上赶着都排不上队,更不用说他根本不想送女儿去烟花柳巷之地的。
在城门口守了几天,都没得偿所愿。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天气愈发阴沉可能还要降雪。
如果两个女儿还是没能被送出去,大概率就得跟着他一起冻死……
中年人这才挺而走险,拦住了放平日根本不敢上前阻拦的梅呈安等人去路。
看着跪在前方的父女三人,梅呈安叹了一口气,对护卫一挥手,“带着他们一起进城!”
灾民很多能救一家是一家。
中年人能在山穷水尽下,仍旧不肯把女儿卖去烟花之地。
半点不为自己死活着想,只想给女儿们留下活命机会。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已经是万分难得了!
古代重男轻女,在如此情形下,大多数父亲估计选择都很残酷。
拿女儿给自己还生路……
就冲中年人没有,他就值得被高看一眼!
护卫得了吩咐,手握刀柄上前。
看到这情形,中年人同两名少女,顿时面露慌张,因为护卫是上来赶人。
中年人眼神中多了一抹绝望,但还是急忙爬起来,连连祈求:“别动手!我们这就走……”
“拦了贵人的路是我们该死……”
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同时把女儿都拉到了自己身后,生怕护卫动手伤了女儿。
天寒地冻,无处落脚……
真要是被打了,受了伤,肯定挺不过去!
护卫被他反应整得一愣,紧接着眼中泛起同情,重重叹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更加和善,抬起落在刀柄上的手,微微举了起来,向他们示意自己不动手。
“别担心!我不对你们动手,我家大人说带你们进城……”
父女三人都是一愣。
中年人有点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我也能跟着?”
“对!你们一家三口一起!”
护卫对着三人重重点头。
下一刻,父女三人抱头痛哭。
中年人抹着眼泪,又给梅呈安等人跪下,重重磕头:“多谢贵人!贵人长命百岁!”
“我保证好好干活!再苦再累都不怕!不会的也能学!”
“谢谢贵人给活命……”
见此情形,梅呈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没说什么,只对中年人点点头,命护卫带着他们一起,走到了城门处。
结果刚到城门处,就被府兵抬枪阻拦。
“我等……”
护卫上前一边开口,一边掏怀中文书,结果话都没说完,就被直接打断。
府兵斜眼看了眼护卫,扫视梅呈安几人,眼神中流露出贪婪之色,当场狮子大开口。
“进城五两银子!”
刚添加队伍的中年人,正处于梅呈安等人感恩戴德的状态。
听到府兵张口要钱,顿时就不干了!
“刚才进城要价还是五百文,你怎么上来就涨价?”
他整天在城门外晃悠,知道府兵趁机收钱放人进城。
虽然城内也有不少灾民,但多少还是有活路的。
城外灾民自然想进城,他们就趁机捞起了钱。
“少踏马废话!”
府兵顿时眼睛一瞪,恶狠狠模样就差上来吃人,“再踏马多嘴,老子打断你的腿!”
然后也不在意梅呈安等人阴沉目光,混不吝的嚣张开口,“看什么看?”
“有钱人就要五两银子!不拿钱别进城!这是我们大人立下的规矩!”
梅呈安脸色更加阴沉,目光看向了张赋,示意他来解决。
张赋也被赵官家一起派了过来,任洛阳马步军都指挥,也就是洛阳府兵的一把手。
所有洛阳府兵都归他统辖,城门府兵也在管辖之内。
得到了示意的张斌,大步走到府兵面前,冷笑反问:“你家大人是哪个?说出来给我听听,我倒要看看这大人有多大官!”
“嘿……”
“你小子找不自在是吧?”
“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府兵看张赋如此嚣张,当即就提着手中长枪走了上来。
其他府兵也纷纷聚集了过来,准备给张赋开个教训。
结果……
啪的一声!
张赋一巴掌甩在了上前府兵脸上。
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扔向了走来的府兵伍长。
“你敢打我……”
被打的府兵大脑懵了一下,就要抡枪动手打人,但被伍长给连忙喝止。
“滚一边去!”
伍长快步上前。
一脚把那府兵踹到了一边。
手里拿着铜牌,对张赋单膝跪地,声音颤斗的开口:“卑职……参见……参见……指挥使大人……”
“收钱谁定的规矩?”
张赋抬手从伍长手中抽回铜牌,声音阴沉冰冷。
如此威压之下,天寒地冻仍旧没能阻止伍长满头大汗。
“是……是我们校尉……”
“让他滚过来!”张赋冷哼了一声。
伍长连忙答应起身转头就跑。
没一会儿的功夫,城门校尉就急匆匆跑来,对着张赋就是单膝下跪,“末将……洛阳西城门城门校尉……参见都指挥大人……”
府兵们早就被吓得噤若寒噤,目定口呆的看着自家顶头上司下跪。
而城门校尉也已经满身冷汗,恨不得拆了这些手下。
眉毛下面那俩窟窿眼都是喘气吧?
看不出人家穿着打扮不是普通人,不是普通商人?
“满嘴酒气!”
“外面灾民食不果腹!”
“你日子倒是过得挺滋润啊?”
对方一开口就闻到了他嘴里的酒味,再看看外面的灾民,张赋声音几乎是从后槽牙里蹦出来的。
“好!好!好!真是好啊!”
张赋走上前把腿软的城门校尉拉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仿佛要杀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给我跑一趟!通知洛阳所有校尉以上将领,都给我到马步军都指挥衙门口站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