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本安办公室内的空气,在石红杏断断续续的叙述后,仿佛凝固了。
牛俊杰紧握着拳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他看向妻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而石红杏,在吐露了部分真相后,非但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更加徨恐不安,象一只受惊的兔子,眼神飘忽。
齐本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二师姐了,她对大师兄林满江那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依赖,已经深入骨髓。
不让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林满江是如何将她视为弃子,她是不会真正醒悟,也不会下定决心与过去切割的。
现在,就是打破她幻想的最后时机。
齐本安缓缓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咔哒”一声,将门从里面反锁。
这个动作让石红杏和牛俊杰都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齐本安没有解释,只是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直接打给了林满江。
电话接通了,扬声器里传来林满江那熟悉而沉稳,带着一丝惯常威严的声音:“喂,本安啊,有什么事?” 那语气,仿佛只是一位关心下属工作的寻常领导。
齐本安深吸一口气,语气保持着下级汇报工作的躬敬,但措辞却象一把精心打磨的匕首,直刺要害:“林董,打扰您了。有件非常紧急和严重的事情,必须立刻向您汇报。”
“哦?什么事这么严重?你说。” 林满江的声音依旧平稳。
“是这样的,林董。”齐本安语速平缓,字字清淅,“昨天,荣成集团的钱荣成,突然跑到我的办公室。他提出,要求我们京州中福以公司的名义,为他的荣成集团一笔五个亿的贷款提供担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林满江的声音传来,带着疑惑和不满:“担保五个亿?简直是胡闹!他凭什么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你直接回绝他就是了!”
“林董,我一开始也是严词拒绝的。”齐本安继续说道,语气加重,“但是,钱荣成威胁说,如果我们不答应担保,他就要拿着一些关于四年前,京州能源收购京丰矿、京胜矿那笔交易的内幕资料,去有关部门进行举报。”
“他敢!”林满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但这份怒气更象是一种本能的反击,而非震惊,“这种江湖骗子的讹诈之词,你也信?!本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齐本安没有被他吓住,反而顺势抛出了另一枚炸弹:“林书记,这不仅仅是钱荣成的一面之词。根据交接要求,我最近正在安排京州中福的交接审计工作。在审计过程中,我也重点核查了那笔四十七个亿的矿产资源交易。初步发现,这笔交易在定价依据、交易流程以及后续的资金流向方面,确实存在一些……一些需要进一步厘清的疑点。”
齐本安刻意停顿了一下,留给林满江消化和反应的时间。
果然,电话那头的林满江声音严厉无比,甚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训斥口吻:“齐本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集团当年的决策吗?还是在怀疑你师姐石红杏?!”
林满江不等齐本安回答,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告诉你,那笔京丰、京胜矿的交易,从头到尾,都是由石红杏同志亲自领导、一手主持并推动完成的!她是当时的京州中福负责人,所有的决策、所有的签字,都是她石红杏做的!这一点,集团党组,包括我本人,都是充分信任和支持她的!”
这番话,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一旁石红杏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部电话,脸色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剧烈地颤斗起来。
大师兄……大师兄他竟然……竟然把所有的责任,如此干净利落地,全都推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林满江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看似语重心长的教导:“本安啊,我知道你新官上任,比较谨慎。但是,我们做事要讲证据,要讲原则!不能听信外面那些阿猫阿狗的胡乱攀咬,就怀疑我们自己的同志!石红杏同志为京州中福的发展,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就算……我是说就算,最后调查出来,她石红杏在这笔交易中真的存在什么问题,那也是我们中福集团内部的事情!要关起门来说话,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来处理!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林满江巧妙地将“调查疑点”偷换概念为“怀疑石红杏”,将可能存在的巨大腐败问题,轻描淡写地定义为需要“关起门来处理”的“家丑”。
紧接着,林满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却暗藏挑拨:“本安啊,你要放宽心。红杏对你空降过来担任董事长和党委书记,心里肯定有些想法,有些怨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毕竟她在京州经营了这么多年。但是我相信,在大局面前,她还是会配合你工作的。你呢,也要拿出容人的雅量,团结好同志,共同把京州中福的工作做好,不要总是揪着过去的一些事情不放嘛……”
“嗡——”的一声,石红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林满江后面那些看似调和、实则将她彻底定性为“因怨生事”、“需要被宽容”对象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原来……原来在大师兄心里,自己从来都只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需要时,用“信任和支持”让她冲锋陷阵;出事时,用“一手主持”将她推出去顶罪;甚至还要利用她可能存在的“怨气”,来挑拨她与齐本安的关系,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什么师兄妹情谊,什么多年信任,全都是假的!在巨大的利益和政治风险面前,她石红杏,不过是他林满江可以随时牺牲的、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一直以来的崇拜,一直以来的唯命是从,此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可悲!
巨大的背叛感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身体一软,如果不是牛俊杰及时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彻底的醒悟和心死。
齐本安看着石红杏的反应,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他对着话筒,语气依旧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林董,您的指示我明白了。我会严格按照组织原则和审计程序办事,把相关问题核查清楚。既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恩,你有这个态度就好。”林满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火,语气缓和了一些,“总之,京州中福的稳定是第一位的,你要把握好分寸。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好的,林书记。”齐本安应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石红杏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声,以及牛俊杰的叹息。
而电话里,仿佛还残留着林满江冰冷无情的话语,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