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之后,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也非仙气缭绕的圣地。
秦川一步踏入,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极致的剥离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疯狂地撕扯他身上的所有“属性”。
重力、时间、空间、光线、声音一切在外界习以为常的物理法则,在这里都变得混乱而模糊。
他的身体时而轻如鸿毛,时而重若万钧。
眼前的景象,时而拉长,时而扭曲,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哈哈镜构成的世界。
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令人发疯的死寂。
这是一个法则的坟场。
一个所有秩序都被打碎,所有规则都被抹除的混沌之地。
秦川的心猛地一沉。
他终于明白人皇轩辕所说的“隔绝”与“剥离”是什么意思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任何神祇,只要他们赖以存在的神权法则是基于某个稳定的宇宙规则,那么一旦进入这里,就等于被拔掉了根。
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神性,都会被这片混沌的环境不断地消磨、分解,最终化为最原始的、无意义的能量,消散在这片虚无之中。
这比直接杀死他们,要残忍得多。
这是一种永恒的、无休止的凌迟。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所依仗的,并非神权。
而是“人道”。
是那股来自于十四亿同胞,来自于五千年历史的集体意志。
这股力量,不依附于任何外在的宇宙法则,它只根植于“华夏”这个概念本身。
只要他还认为自己是华夏儿女,只要他还没忘记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这股力量,就永远不会消失。
“嗡——”
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混沌法则的侵蚀,秦川眉心那枚【人皇印】猛地散发出一股温和的金光。
这金光并不耀眼,但却无比坚定。
它在秦川的身体周围,撑开了一个大约三米方圆的,绝对稳定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之内,重力恢复了正常,光线不再扭曲,时间也重新开始以一种可以被感知的速度流逝。
就像是在一片狂风巨浪的大海中,强行开辟出了一片风平浪静的港湾。
秦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才那种快要被撕碎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道一直跟随着他的始皇之影,在进入这片空间后,便彻底消散了。
始皇帝的“大一统”,其根基在于“天下”。
而这里,显然不属于“天下”的范畴。
他的王权,在这里失去了作用。
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人皇留下的这枚印记,以及他自己。
秦川稳住心神,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入目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上下四方,无穷无尽的,如同浓雾般的灰色混沌。
在这片灰色之中,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残破的碎片漂浮着。
那似乎是一些宫殿的废墟,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神圣或威严的气息。
有的碎片上,雕刻着十字架与天使的浮雕,但已经布满了裂痕,圣光全无。
有的碎片上,描绘着蛇首人身的法老壁画,但颜色早已褪尽,只剩下斑驳的轮廓。
还有的碎片,像是一座被折断的山峰,上面似乎曾有宏伟的神殿,但现在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石柱
秦川明白了。
这里,不仅仅是华夏众神的囚笼。
这里,是所有被“牧场主”们判定为“过于肥壮”,或者“不听话”的“牲畜”的流放之地。
是无数个文明,无数个神系的坟场!
他甚至能感觉到,在那灰色的混沌深处,漂浮着无数个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只剩下空壳的神格。
那些神格的主人,早已被这片混沌消磨殆尽,连一丝意志都没有留下。
这个发现,让秦川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华夏的众神,被困在这样一个地方,他们还剩下多少力量?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他不敢想下去。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秦川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人皇说过,【人皇印】可以让他感应到属于华夏神明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到眉心的那枚印记之中。
金色的【人皇印】缓缓转动,一道道充满了人文气息的符文,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的混沌虚空,扩散开去。
这是一种“寻根”的呼唤。
它在呼唤着那些同样承载着“华夏”这个概念的,同源的存在。
一分钟
十分钟
一个小时
没有任何回应。
整片虚空,死寂得让人绝望。
秦川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心,也一点点地被不安所侵蚀。
难道已经太晚了?
难道华夏的众神,也和那些漂浮在虚空中的神格一样,已经被彻底磨灭了?
不!不可能!
秦川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迸发出一股倔强。
那可是华夏的神!
是曾经战天斗地,劈山填海,追星赶月的存在!
是骨子里就刻着“不信命”、“不服输”的华夏先民,所幻想出的,最强大的自己!
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这里!
“一定还在!”
秦川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眉心的【人皇印】光芒更盛。
那寻根的波纹,穿透了更深,更远的混沌。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都快要被抽干的时候。
突然!
在遥远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虚空深处,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回应!
那是一股充满了刚猛,霸道,守护与不屈意志的气息!
虽然微弱,但其核心本质,与他血脉中流淌的东西,同出一源!
找到了!
秦川的精神猛地一振,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他立刻锁定了那个方向,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在这片没有方向感的混沌空间里,他只能依靠【人皇印】的指引,朝着那个感应到的目标,坚定地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他只知道,随着他不断地前进,那股熟悉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他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那是一座残破不堪的,悬浮在混沌中的
天门?
它由青铜铸就,上面雕刻着古老的云纹和神兽,本该是威严万分,镇压三界的南天门。
但此刻,它的一根门柱已经断裂,牌匾也斜斜地垮塌下来,上面“南天门”三个大字,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天”字。
整座天门,都散发着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
而在那残破的天门之下,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拄着一杆三尖两刃刀,静静地站立着。
他身穿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锁子甲,甲胄上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和干涸的暗金色血迹。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寂。
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独自一人,坚守了万古。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道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英武、俊朗,却写满了沧桑的脸。
他的眉心处,一道竖着的裂缝,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只沉睡的眼睛。
当他的目光,落在秦川身上,落在秦川眉心那枚散发着淡淡金光的【人皇印】上时。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第一次,掀起了万丈波澜。
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用一种仿佛已经几千年没有开过口的,沙哑、干涩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字。
“故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