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这话，既是礼貌，也是一种疏远。
赵丽低着头，没人看清她的表情，但那双紧紧抓着裤子的手，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杨爱国在这时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放下了碗筷，发出“砰”的一声轻响，不大，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杨爱国开口了，不带什么感情。
“啊？这才刚吃完啊！”
赵母一脸意犹未尽：
“着什么急？
再坐会儿，我去买点花生瓜子回来。”
陆宁顺势站了起来：
“不了，姨。
公司还有事，我们得尽快赶回去。
赵丽的假，也到时间了，对吧？”
陆宁看向赵丽。
赵丽猛地抬起头，对上了陆宁的目光。
那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绝望，也有一丝解脱。
“对。”赵丽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爸，妈，我也得回去了。”
“啊？这么快？”赵母这下是真的急了，“你这才刚回来半天啊！
不是说请了几天假吗？”
“临时有变动。”赵丽低声说，“公司催得紧。”
赵父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烟灰：
“工作要紧。
既然有事，那就回去吧。
丽丽，下次多回来几趟。”
“恩。”
离别总是匆忙的。
赵母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往一个布袋子里塞东西。
“这个是自家晒的红薯干，你拿去当零食。”
“这个是刚下来的新花生，给你陆哥和杨哥路上吃。”
“还有这鸡蛋，土鸡蛋，城里买不到……”
赵丽眼圈红红的，一直说：“妈，够了，拿不了了。”
“怎么拿不了！
小陆他们开着车呢。”
陆宁和杨爱国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最终，赵父赵母提着大包小包，一路将三人送到了村口。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在村里异常显眼。
“爸，妈，你们回去吧，天不早了。”赵丽站在车门边，不敢看父母的眼睛。
“丽丽，到了城里给家里打个电话。”赵母拉着女儿的手，还在不住地叮嘱。
“知道了。”
“小陆，小杨，我家丽丽在公司，就拜托你们多照顾了。”赵母又转向陆宁两人。
“会的，姨。”陆宁点了点头。
杨爱国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陆宁也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赵丽最后看了一眼父母，一咬牙，弯腰钻进了后座。
陆宁紧跟着也坐了进去，关上了车门。
桑塔纳发动，缓缓调转车头。
“丽丽！照顾好自己！”赵母在车后追着喊。
赵父站在原地，默默地抽着烟，一个劲儿地摆手。
赵丽趴在后车窗上，使劲地往后看，使劲地挥手。
直到车子转过村口的那个大弯，再也看不见父母的身影。
……
赵家村口，赵母抹了抹眼泪：“你说，丽丽三年没回家，怎么一回来，有点怪怪的。”
赵父吐了个烟圈，有些闷：
“是有点。
你看她那两个同事，那个姓杨的，国字脸，不怒自威，总感觉不是啥好人。”
“呸呸呸！
你胡说什么！”赵母啐了丈夫一口，“那个小陆不就挺好？
我看他人不错，跟咱家丽丽站一块，多配啊。”
赵父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往回家的路上走：“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
桑塔纳车内。
当村庄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时，车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杨爱国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一言不发。
后座上，陆宁和赵丽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赵丽依旧保持着朝后看的姿势，一动不动，象是被定住了。
陆宁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手铐。
咔哒！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赵丽浑身一颤。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陆宁，没有反抗，顺从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手铐锁上。
“谢谢。”
赵丽轻声说道。
像蚊子哼，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陆宁清楚，赵丽谢的不是这副手铐，而是给了她最后一点体面。
让她在父母面前，还是那个在城里有体面工作的好女儿。
陆宁没有回答。
车子继续颠簸着前进，开上了平坦的柏油路。
就在车子即将驶上高速路口的那一刻，赵丽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斗。
起初，只是咬着嘴唇，无声地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手铐上，溅起冰凉的水花。
渐渐地，压抑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
最后，当她通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赵家村”的方向时，这个刚刚手刃了三个仇人的女人，彻底崩溃了。
“哇！！！”
赵丽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蜷缩在后座上，双手被铐着，只能用额头抵着膝盖，抱头痛哭。
哭声凄厉，绝望，又带着一种解脱。
为父母哭，为自己被毁掉的人生哭。
车厢里，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就只剩下赵丽撕心裂肺的哭声。
杨爱国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但什么也没说。
陆宁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
过了许久，才象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抖出一根，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然后，他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纸巾，拆开，递到了赵丽的跟前。
“……”
哭声顿了一下，随即变成了更加压抑的抽泣。
桑塔纳一路疾驰，载着这个充满悲情色彩的女人，冲进了下午的暮色之中。
……
清晨的阳光，总是显得格外清透。
陆宁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个老旧的吊扇，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了，赵丽的案子已经收尾了。
那个可怜的女人，最终在父母面前维持了最后的体面，也被押解归案，等待法律的审判。
整个案子办下来，陆宁感觉自己象是打了一场硬仗，精神绷得紧紧的。
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陆宁长出了一口气。
活着，真好。
重生回来，能再次呼吸这九十年代的空气，能再次拥有这具年轻的身体，能再次守护这个家，比什么都强。
砰砰砰！
“哥！
你起了没！
太阳都晒屁股了！
赶紧起来！”
门外传来了妹妹陆倩那中气十足、丝毫没有淑女自觉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