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唐珩和魏承泽相谈甚欢。
两人围绕的话题自然是城中灾情,毕竟其他也没什么可聊的。
大多时候都是唐珩喋喋不休,但魏承泽偶尔也会精准提出建议。
二人聊着忘了时辰,等常新提醒他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
他虽住在城内,可半夜离府也不安全,索性留宿下来,住在晒春苑里头。
晒春苑是魏府里头,除了魏忠住的院子之外,最好的一处。
这里最初是魏承泽的住处,结了婚便闲置用来待客了。
里头有三四间屋子,每间都很宽敞,是个通风透气的好院子。
唐珩带着常新进了屋,屋子里暖烘烘的,四角放着炭火,没有烟气。
红木案几上摆放着新鲜的瓜果和茶点,铜炉鱼嘴里吐着淡淡熏香。
案桌上的茶盏是蓝底白釉的瓷器工艺,里头却装着上百两一斤的高山红魁。
旁边的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床上很暖和,里头裹了汤婆子。
褥子铺的很厚实,躺上去软乎乎的,异常舒展。
常新伺候唐珩洗漱歇息,自个儿守在帐外,心中暗暗叹气。
魏家面面俱到,屋子里样样件件都是崭新的,足以可见魏家对小郡王的重视。
只是小郡王金尊玉贵,往日用的都是华贵之物,茶盏用的是白玉,被子盖的是蚕丝,椅子坐的是金丝楠木
原以为魏家好歹也是从京城里出来的,哪怕被贬为庶民,圣上也没收魏家的财产,家底儿再差,应当也有几分。
可魏家却落得如此下场,偌大的府邸里,掏不出一件值钱物件来。
然而,人家还不求回报,不图富贵。
在这个饭都快吃不起的节骨眼上,咬着牙还拿出最新鲜的瓜果和最好的茶叶款待他们。
常新和他的主子,心头都颇为感慨。
一夜好眠。
司兰容大早起来就备下了早膳。
知道这位小郡王金尊玉贵,却不知他喜好口味,于是特意让人每种菜系都做了一道,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魏承泽那边派人去请,结果却得知小郡王病了,魏忠连忙请大夫过来看诊。
大夫诊断小郡王是染了风寒。
司兰容一脸愧色,懊悔昨夜应该让两人进屋聊,不该留在院子里。
小郡王这一病,只能暂且在魏家住下来。
几服药下去却不见好转,反而越演越烈,原本清醒的人因为高热昏迷过去。
魏家上下急得团团转,魏忠更是面露惧色,心肝儿跟油煎似的。
魏家本就让皇帝不高兴了,要是这个陛下最喜欢的侄子在魏家出了事,整个魏家都要跟着掉脑袋。
一波又一波的大夫进了魏家又出去,就是不见好转。
最后没有办法,司兰容开了库房,从里头拿出一支百年老参,磨了粉兑了灵泉水给小郡王喂进去。
药灌进去了,魏家下人和常新轮流伺候着,一边给小郡王降温,一边给他喂药。
药吃进去没多久,小郡王就全吐了。
稀里哗啦吐了一盆子的黑水,把常新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颤跪在地上哭。
“小郡王,你不能有事啊,你出事了,王爷会杀了我的。”
“都怪小的不该听魏家的,让你吃什么人参,魏家害死了你,小的一定会如实禀告给王爷的。”
司兰容在门口听着,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一旁的魏忠和魏夫人神色就不大好看。
尤其是魏夫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训斥道:“看你惹出来的好事,你又不是大夫,瞎做什么主张!这下好了,全家人都要给你陪葬!”
魏忠神色复杂,眼中也闪过一丝愁。
“本郡王好好的,你个该死的,敢咒我?”
床上传来唐珩虚弱的声音,常新还没反应过来,继续抹着眼泪,哭哭啼啼。
“属下不敢咒你,但属下绝对不放过魏家!”
咚!
枕头落到常新头上。
常新猛地抬头,鼻涕眼泪的一股脑涌出来,撕心裂肺喊道:“小郡王!”
门口的几人听见常新哀嚎,魏夫人瞬间双腿都软了。
魏忠也是脸色一变,扶着门框的手都在颤抖。
司兰容眼皮狠跳了几下,胸口咚咚作响。
唯有魏承泽,仍旧冷着脸。
几人脑海里此时只有两个字闪过:完了。
司兰容不可置信,她费尽心思把人救出来,难道这样就没了?
灵泉水治病救命的功效,怎么到了唐珩这里半点作用都没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没等司兰容想明白,里面的常新又喊了出声:“小郡王!你终于醒了!”
这下,魏夫人彻底软了腿,跪坐在了地上,司兰容和魏忠长长吁出一口气。
里头传来小郡王训斥常新的声音,说他胡说八道,他虽然昏迷着可却很清醒,知道是魏家这几日细心照顾着。
常新又哭又笑,连连说是,说魏家这几日对他们很好,不仅拿了百年老参出来给小郡王救命,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好酒好肉没有缺过。
司兰容让人备了清粥送过去,唐珩格外感激。
只是看向司兰容的目光透着几分复杂。
唐珩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面雪山崩塌,他和常新等人分散后,被困在山洞之中数日才得救。
常新告诉他曾向隔壁村子的钱家求救,但钱家却无人前来。
他被困于槐树村两月,饿了啃树皮吃野草充饥,槐树村的村民和拱卫所前来营救的守卫,活活饿死了大半。
周围浮尸遍野,他日日与尸体相伴,饱受折磨。
两月后,东洛城通路,他回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钱家兴师问罪。
钱家老夫人将她家少夫人推出来顶罪。
那位少夫人明明怕极了,却极为镇定,自证清白。
她望着他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那张美人脸梨花带雨,令人不忍苛责。
她美得令人惊心动魄,姿态曼妙,朱唇皓齿,似秋水般明澈的双眸却始终带着淡淡忧愁。
他鬼使神差放弃了追究问罪,但她却依旧托人送上丰厚的赔罪礼。
他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害怕自己牵连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