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莫德尔斯基少校重伤垂危、想见自己最后一面时,李察满腔怒火竟无处宣泄。
莫德尔斯基的固执确实是导致35团重大伤亡的直接原因,但他敢于亲自为部队断后,直至身负重伤。
作为指挥官,他或许不算出色,但在部队长官勇于担当这方面,莫德尔斯基交出了满分答卷。
从客观角度上看,第35团的攻势更是极大影响了塔尔门第3装甲师指挥官的判断,成为诱使两个塔尔门师发生火拼的原因之一。
所以莫德尔斯基实际部分达成了他最初的目的——让第3装甲师这个北方集团军群的突击拳头,暂时失去作战能力。
可越是对战局负责的‘老好人’,命也就越短。
反倒是集团军司令部里,那些在李察看来完全是在瞎指挥的外行人,大多成功活到了战后。
“妈的,这算是什么破事儿”
李察握紧拳头,用力砸向旁边的炮塔装甲。
他踹了霍尔姆斯下士后背一脚,示意对方激活引擎。
“开车,往北面的浮桥走。”
这段时间,艾丽莎一直在与2营的“颂唱手”菲琳保持连络;而莫德尔斯基少校的伤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恶化。
据艾丽莎所说,少校只能靠着麻醉药与肾上腺素强行续命。
二号坦克的公路行驶速度并不算慢,很快就来到了昨晚搭建的临时浮桥附近。
李察看到远处的绿色标记后,急忙让霍尔姆斯停车。
“艾丽莎,通知沃罗宁上尉,我们已经抵达浮桥外围。”
“告诉哨兵:如果看见单独一辆塔军坦克,千万不要开火。”
少女摆弄一番手中的“祷告仪”,再次抬起头。
“上尉已经打过了招呼,他让我们打出白旗,直接通行。”
艾丽莎顿了顿:“可我们有白旗吗?”
白旗?
李察在炮塔里翻找半天,只找到一面塔尔门瑞彻的铁十字旗。
若是直接挂出去,怕是会被友军当成靶子打
倒是弗雷迪灵机一动:“我们没有白旗,可以用白色衣物代替啊。”
只不过,众人身上的衬衫是草绿色,外衣也是偏绿的原野灰。
艾丽莎的内衣倒是纯白色,但李察也不好意思开口,扒掉小姑娘衣服当白旗用。
最后还是弗雷迪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我今天穿的袜子是白色,可以用这个临时代替。”
李察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艾丽莎听见这句话后,脸色立刻变了。
少女赶忙捏住鼻子:“少尉,等一下要脱你到炮塔外面脱!”
李察也回过神来,一脸嫌弃地往外赶人。
“出去出去,离坦克远一点!”
弗雷迪带着委屈的表情翻出炮塔,脱下塔尔门人的长筒皮靴。
他一边费力地拽着靴子,一边低声抱怨:“这双臭靴子又不是我愿意穿的还不是要伪装成该死的塔尔门人?”
平心而论,塔尔门瑞彻国防军的行军靴——arschstiefel,是一种大量配发于突击步兵的靴子,最大的作用是防止士兵患战壕足。
除了步兵以外,炮兵、装甲兵等其他军种并不爱穿这种闷脚的大皮靴。
甚至就连步兵到了战争后期,都开始改用带有绑腿的低帮靴。
弗雷迪身上的制服虽然来自于阵亡的塔尔门装甲兵,偏偏脚上的鞋子又是步兵型号。
李察对德军(塔军)的刻板印象,导致他们在伪装时,犯下了这个小失误。
好在塔尔门军官为了美观,经常会定制与步兵型号类似、采用软质牛皮的长筒靴来搭配军官马裤。
所以弗雷迪的错误穿着,并未引起塔尔门人的疑心。
弗雷迪脱下那双脚底已经发黑的袜子,把它缠在路边捡来的树枝上,站在炮塔后方奋力挥舞。
守桥的波军哨兵在坦克接近时立即举枪警戒,待看清那面迎风飘扬的‘白旗’后,总算松了口气。
李察把举着白旗的弗雷迪赶下坦克,这才从炮塔中探出身来。
“部队全部过河了吗?”
哨兵赶忙立正敬礼:“报告长官,35团大部已经在一小时前成功渡河,第9步兵师的其馀部队正在往这个方向赶来。”
“他们昨晚干什么了?怎么在白天行军?”
“这我并不清楚,先头的第34团将会在2小时后抵达。”
李察眉头微皱:“所以你们要在这里守一整天?”
哨兵点头:“上级是这样命令我们的。”
李察当时就怒了。
塔尔门基层军官都是傻子吗?不趁夜色行动,专门等到天亮,给塔尔门的水平和俯冲轰炸机送战果?
“简直是在乱搞!上面那些军官,莫不是当塔尔门人的空军不存在?”
在李察的预估中,依据原有桥墩结构临时搭建的桥梁,只能在天亮以前发挥作用。
一旦太阳升起,塔尔门人的侦察机从上空飞过,发现这座桥经过连夜抢修居然恢复了通行能力
敌军要么派地面部队强攻,要么直接出动轰炸机把桥梁夷平。
只不过,李察目前没有心思关注桥和友军。
“算了这件事之后再说,先告诉我35团团部在哪儿?”
李察契约的麻雀已经工作了一天一夜,此时正蜷缩在笼子里休息,无法通过金手指查找道路;
而他必须尽快抵达团部,见莫德尔斯基最后一面。
哨兵指着道路旁边的树林:“那里,林子里就是。”
李察向哨兵们点头示意,让霍尔姆斯把坦克开到林子旁,然后跳落车一路小跑。
等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团部时,刚好看见一脸疲惫的沃罗宁上尉,从铺设伪装网、架设有通信天线的营帐中走出。
“希米格维少校?太好了,你来得真是及时!”
沃罗宁二话不说,拉着李察就往旁边的医疗帐篷跑。
“所以少校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医生们根本不敢动手,我们目前也不具备将伤患后送的条件”
帐篷内,李察看到了胸部裹满绷带、嘴唇发紫的莫德尔斯基少校。
李察第一时间找到旁边的军医:“怎么回事?病人不是意识清醒吗?”
军医摇了摇头:“少校受炮击波及,多处肋骨骨折,胸部受到了严重的挤压伤,同时伴有肺挫伤。”
他尽可能用普通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这种特殊伤情的复杂性。
“重度肺挫伤,受损的肺组织会象一块湿海绵,不断渗出血液和液体,导致伤员在自己的血中‘溺亡’。”
“这个过程会持续数小时到一天,同时伴有加重性的呼吸困难和胸部剧痛。”
军医指向莫德尔斯基青紫色的嘴唇:“疼痛已经用止痛药压住了,但是患者嘴唇发绀,这是血氧浓度跌至危险线的直接表现。”
李察不是军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两次大战极大地促进了包括医疗技术在内的现代科学发展。
很多21世纪人眼中的普通病症,80年前却属于不治之症——比如在链霉素发明以前,结核病根本没有有效的治疔手段。
二战早期不仅没有链霉素,同样也没有青霉素,术后感染死亡率高得吓人。
以现如今的条件,直接进行肺部穿刺吸走渗透液,基本相当于现场杀人。
李察和军医的对话,让伤患睁开了双眼。
莫德尔斯基看到李察的身影后,眼睛顿时一亮。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上布满了虚汗。
“再给我打一针肾上腺素和止疼药,我要和希米格维少校单独聊聊。”
军医急忙劝阻:“少校,再打肾上腺素,会使您的伤情进一步恶化。”
“我不是已经没得救了吗?不要婆婆妈妈,现在就打!”
一针混合药剂下去,莫德尔斯基的脸色稍微好转。
他屏退左右,轻轻握住李察的手。
“对不起啊,希米格维是我一意孤行,害了35团,也连累了你。”
李察本想抱怨几句,可见到长官满脸自责、命不久矣的模样,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都过去了。战场瞬息万变,谁又能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您只是站在全局角度,做出了对整体战局最负责的选择。”
比起像莫德尔斯基这样,因为能力不足战死或是重伤的一线指挥官,那些见敌人势大,直接抛弃队伍逃跑的废物更加可耻。
如果李察没有记错的话,波黑兰尼战役后期,波军一个集团军级别的司令,就干出过抛弃部队独自逃亡的破事儿。
少校闻言,长叹一声:“我们这些老古董的思想,终究跟不上战术进化的速度,是时候被时代淘汰了。”
“希米格维,你的决策和战术指挥能力我都看在眼里。等我走后,35团就拜托你照顾了。”
战术指挥能力?
穿越者根本不懂军事指挥的各种常识,他只是像玩rts游戏那样,通过俯视视野微操步兵移动、攻击。
少校握住李察的双手微微用力:“你一定要借助元帅的人脉爬到高位,赢得这场战争!”
李察十分清楚:波黑兰尼战役已是必败之局,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但带着一个步兵团突出重围,借道邻国与盟军主力会合,他觉得尚可一试。
李察郑重的凝视着莫德尔斯基的双眼:“我会竭尽全力,直至波黑兰尼的最终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