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竿茶楼,灯火通明,掌柜陪着小心站在楼梯位置,随时准备为府尊奉茶。
李霄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茶杯之中琥珀色的茶汤中,倒映着他有些难看的脸色。
沉默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分钟都象是一种煎熬,跪在堂下的青面鬼已经是“坐立难安”。
这时门被推开,晚风吹进来,灯光一阵摇晃,影子摇曳似令屋子都在晃动。
四个青皮闲汉被押了进来。
这四人在来到茶楼,看到外面一群差役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害怕了。
再推开门就看到深夜时分,坐在这大市街茶楼大堂之中端坐的,头戴乌纱,身着绯袍的大官时,浑身都瘫软了下来。
无疑,不是犯了天大的事儿,都不会值得绯袍大官连夜办案。
而能把他们四个都抓了来,必然是今下午在大市街抓的那俩女人了。
可那俩女人究竞是啥身份!?
“说吧,那两个在哪?”
李霄问道。
跪在地上的青面鬼回头怒视两人,眼中血丝几乎覆满了眼白,那喷薄欲出的愤怒几乎要将这几人活活焚烧致死。
四人这才发现帮主也在这里跪着,被他这样盯着,顿时惊恐的寒毛炸起。
进而,竹筒倒豆子一样,将猫儿胡同吴春兰的事情倒个底儿掉。
与此同时,安昕也没有睡觉。
自他知道此事以后,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份报告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案头上。
“这个吴春兰,是专门调教扬州瘦马的老鸨子,以前也是勾栏出身,后来年纪大了才做了这个。
这些年来,可以说是恶行累累,光是直接间接死在她手上的女子,肯定超过两手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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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在旁边说道。
关于吴春兰的简介,多出自青云银行考功司的调查。
不过银行不管这些,所有调查也只是为了确认谢文丽的身份而已。
在回来以后就归档进入了文档库,如果没有人提及的话,这一份文档也就封档落灰了。
直到这件事惊动了安昕,这一份消息则立即传到了他的手里。
“不知死活的东西!”
安昕仔细看完这一份由何西交上来的报告,叩打着桌面,吩咐道:“抓吴春兰,查整个瘦马’行业,并沿着这条线好好的查一查扬州城的盐商。
美人纸、美人盂、肉台盘缺德违律,我倒要看一看,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催出了这些歪风邪气!”
究其根本,还是这些盐商太有钱了,已经到了“有钱不知道怎么花”的地步,衍生出了这么些个“斗富”的畸形心理。
安昕轻轻叩打着桌面。这些盐商,有着大量的银钱,但在大燕“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之下,即便是能花钱捐一个散职官,但往往也被正统出身的官员所看不起,往往出现虽然捐了官,但也只能在私下穿穿的局面。
而没有政治地位,挥霍财富也或是这些盐商掩饰内心焦虑的一个方式,以此来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或许,可以引导这些盐商去发展实业。”
安昕琢磨着。
而门外,随着安昕一声令下,何西带着身边亲卫立即奔赴猫儿胡同。
与此同时,猫儿胡同。
谢文丽被倒悬在正屋的房梁下,象一只被猎获的牲口。血液在重力作用下灌向头颅,使她整张脸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酱紫色,太阳穴上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搏动。
她的嘴里被粗糙的胡麻桃塞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呜咽都成了奢望,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涎水混着血丝,倒流着糊满了额发。
柴房里,李燕蜷缩在角落,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门外每一次若有似无的脚步声,都象重锤敲在她的心脏上,让她浑身僵直,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有屠夫踹门而入。偶尔又安静下来,她紧张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老鼠在干草堆里穿梭的细碎声响。
后院厢房,却是另一番“活色生香”的景象。
几盏油灯将房间照得昏黄,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脂粉和汗水味道。
吴春兰象一只肥胖的大豆虫,瘫坐在圈椅里,手里把玩着那根油光水滑的细鞭。她面前,几个少女正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蹲坐地上,用臀腿间的巧劲研磨着地上散落的鸡蛋。她们的眼神空洞,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斗。
“啪嗒!”
一枚鸡蛋不堪重负,蛋清混着蛋黄溅落在青砖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吴春兰手中的鞭子如毒蛇般窜出,精准地抽在失手女孩的腿根,留下一道红痕。
“啊!”
女孩的惨叫被一声更阴冷的呵斥切断:“嚎什么丧!老娘说过,蛋壳要剥得利落,蛋清要是损了一星半点”吴春兰脸上的横肉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她俯身,用鞭梢抬起另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女孩的下巴,声音陡然变得“慈祥”:“乖囡,你告诉她,坏了规矩会怎样?”
那女孩抖得如同筛糠,带着哭腔颤声道:“回、回妈妈——明、明天—没饭吃。”
“听见了?”吴春兰满意地直起身,目光扫过全场,笑容里淬着冰冷的恶意,“都给我仔细着点儿。这身子骨可是你们吃饭的本钱,打坏了,妈妈我可心疼。可要是连这点儿灵巧劲儿都没有,没有老爷肯要你们,以后卖不出去,那一也就是个扔乱葬岗的命。“
姑娘们听着,忍不住身上打了个寒颤。
低着头,不敢和吴妈妈对视。
“嘭!”
就在此时,前院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剧烈响动。
吴春兰眉头皱起来:“外院的几个黑厮干什么吃的,怎的发恁大动静!”
她正打算出门去看看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接着,有人推动房门。
“哪个挨千刀的倒楣鬼!”
她怒而站起,但话音还未落地,就见一个平日被她养着看门的黑厮用力踹开了闭锁的屋门,冲了进来。
吴春兰一看,更是生气:“大胆!姑娘们练习的地方你敢私闯,老娘今日非得挖了你的眼睛····..”
她话音未落,就见身着黑色军装,脚踏黑色军靴的当兵的走了进来。
,她见过这种军装,城外打仗的时候,她见安国军穿过。
但这大半夜的,这些人来自己这里又是做什么的?
总不能是大半夜这帮丘八来这里消遣的吧?
她心里已经升起不妙的感觉。毕竟,她虽然有几分背景,但和能指挥军队的人比起来也不好使。
毕竟,再多的钱也比不过“刀把子”啊!
“报告!李燕、谢文丽二人已经找到!”
有人从院中跑进来,跟何西报大声告道。
“抓起来!”
何西扫了一眼屋里蹲在地上,努力遮挡身上的女孩们,皱眉以后转身走出去:“立即穿好衣服,全部带走!”
顿时有两个亲卫冲到了吴春兰跟前,一脚将之踹倒在地,在一阵杀猪似的嚎叫声中,将之双臂反剪背后,捆一头猪似的结结实实的绑紧。
“李燕是什么人?是谁要抓我?我有钱,可以给你们,给你们大人,我请谢文丽回来是有原因的,还望各位差爷开一面,容我和你们大人见面,当面陈情!”
这个时候,吴春兰下意识的按照以前的规矩,想要花钱买平安。
但没有人理她,反而有人鄙夷的看她一眼。一个老鸨子,也想见到安部堂,真是痴心妄想!
这些投来的目光,让她的心一直往下沉。
到了此时,她哪里不知道,肯定是那帮天杀的鬼面帮抓回来的那个“添头儿”那里出了问题!
甚至,谢文丽那里可能也有疏漏。
很快,吴春兰以及院子里的护院、姑娘,都被索拿着离开了院子。
当出了胡同口,到了大街上的时候,听到一阵铁蹄践踏石板的声音碰碎了宁静的夜色0
从大市街带着人赶往猫儿胡同的李霄等人正匆匆而来。
近了,李霄翻身下马,到了何西跟前,抱拳问道:“何将军,这些人犯,如何处理?”
“按照老爷交代,正要扭送府衙!”
何西说道。
“那就交给本府,此番必然给李掌柜、谢姑娘一个交代!
也给部堂大人一个交代!”
李霄抱拳作揖说道。
给两位姑娘的交代好说,但给部堂大人的交代,依然令李霄感到压力,按照大人的交代,不将扬州城的天给捅破一个窟窿,是不会令其感到满意的。
对着何西行礼以后,李霄又看向了坐在驴车上的两个女人。他一眼就能判断出,这就是李燕和谢文丽。
而根据之前他拿到的信息,又能区分出谁是李燕,谁是谢文丽。
“李掌柜,谢姑娘,扬州城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是本官的失职,也让两位姑娘受了不少委屈。
此番,鬼面帮、吴春兰等人犯,已被尽数捉拿!
本官可以保证,必给两位姑娘个交代!”
李霄郑重抱拳说道。
他这话并非是对李燕两人说的,而是对安部堂说的,同样是在表达他的一个端正的态度。
而刚刚从黑暗中被解救出来的李燕和谢文丽,还有些神魂未定。
此时惊见一穿着绯色文官服的大官朝着自己抱拳,立即惊的回过神来,两人连忙下了驴车回礼。
而被押解的吴春兰看到这一幕,感觉天都塌了!
借着月光她能看清楚,那是扬州府的知府,正四品的大官,扬州城最大的官儿。
而连他对待谢文丽她们都这般谨慎恭谨······吴春兰的双腿有些发软的走不动道了。
她几乎预知了自己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了。一辈子谨小慎微,但常在河边走,这一次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吴春兰被李霄提走,被衙役押解着往府衙方向去。
而李燕和谢文丽二人则在经过简单询问以后,亲卫将之护送回到了宿舍。
“是谁救了咱们,连知府大人都亲自来过问!”
谢文丽一想到刚刚扬州知府和她赔礼道歉,就觉得事情非常的梦幻。以她的身份,那样的大官绝不会纤尊降贵,自贬身价的和她说那样的话,而这样的事情却发生了,那必然背后还有她不知道的曲折。
李燕也有些不切定的说道:“难道是我们东家.不,会不会是安部堂出手了?”
“安部堂?”
谢文丽在教场网点订购的东阳半月报上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安部堂的名字。
“对,青云银行,乃至整个青云商号其实都是安部堂的产业。我们这些人,实际上也能算是安部堂的人。
李燕解释说道。
“安部堂”谢丽嘴里喃喃的念着。
不论如何,在被抓回猫儿胡同以后,她世界里压顶的绝望阴云,这会儿终于被这一双未曾见过的大手拨云见日,让她重新回到了光明的世界。
让她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给你涂一点白药。”
李燕从柜里拿出一些治疔跌打损伤的白药,给谢文丽身上红肿的伤口处涂抹。
而在另一边,府衙大堂之中,还在连夜审讯。
一系列重罪在李霄亲自督办下,各种刑具轮番在吴春兰身上用出。
而在得知了此案是漕运总督、吴州巡抚、兵部尚书、右都御史的安部堂亲自过问的案子以后,吴春兰自知背后经营的人脉没有了意义,也不再顽固抵抗,承认了自己买卖人□、草菅人命的罪行。
同时,将整个人口贩卖的上下游都抖搂出来。
其中涉及的一些人,放在往常李霄都会适可而止的压下来了。但这一次,他着人将这些内容详尽的记录了下来,并叫吴春兰签字画押。
三月三十一,张良从东阳半月报带来的部分人马,在扬州成立的吴州月报发刊。
安昕亲自撰写了发刊词“东阳风至,吴州月明。今《吴州月报》发刊于扬州,旨在开一方清朗之地,求索事实,传播新知。愿以墨香为引,与诸君同行,为国开言路,为民谋幸福,观世间百态,察时代变迁····
,”
而翻开月报的第二页,醒目的刊印了一篇吴州大儒实名撰写的,名为“扬州豪族百态”的文章,痛批了扬州盐商、豪商斗富比阔的现实状态。
然国之边疆可有烽烟?民之仓廪可有馀粮?诸公沉溺维温柔之乡,斗富比阔,可曾一思?
此非风雅,实乃蛀国之蠹!非为豪迈,确是亡家之雄!
繁华若筑维虚妄之上,不过镜花水月。当潮水退去,方知谁在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