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秘境?’
‘不对,’李曦明在短暂惊愕之后,默默回神。
‘不象是正常的秘境……’
李家位处江南富庶之地,两百年崛起之间也多历洞天秘境坠落之事,加之当年李曦明自己曾亲身观摩过挂靠在【宛陵天】上的大小秘境逐一动摇,如今这白金色道袍真人细细一观瞧,很快发现了端倪。
‘与太虚的联系如丝如缕,若有若无,却又没有沉坠入现世之感……显露在外的秘境玄韬繁复却黯淡,好象部分阵点已然失效或者还未启用……’
李曦明默默收回仙鉴查幽之能,心中暗忖,结合着以往的经历和李周巍从大黎山狐属手中得来的太虚营造之法渐渐做出了判断:
‘这东西,要么是还在营造,并未飞举的秘境雏形,要么是象当年鸿雪门所遗留,内里空空,年代久远又无神通维系,不日就要坠入现世的秘境空壳!’
‘可惜,太虚营造之法实在烦琐复杂,周巍从大黎山得来的那一份更是源自太垣庭的洞府升仙之法,古朴高妙,我当年不过翻阅一二总纲就搁置一旁,如今实在是再难看出什么了……’
‘倒是这满天雾帐,究竟是这秘境所成,还是那掾趸山主为了遮掩这秘境有意布置?’
就在李曦明不动声色,暗自思量之际,前方引路前行的衔蝉止住了脚步,回首正色,朗声道:
“两位上使,我家大王就在前方躬迎宝驾,请!”
李曦明回神顾望,三人已至这雪岭之巅,四下烟瘴微微消退,沉降而下,在石阶台面上徘徊,不舍地舔舐着步履。周遭遍植松柏,挂雪凝霜,在柔和天光之下熠熠生辉,又有暗香浮动在侧,融雪潺潺入耳,端得一番好景致。
李曦明和杨锐藻对视一眼,迈步向前,果然在林翳之中眺见一道身影。
此人身量欣长,背对众人而立,未戴冠帻,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及至腰间,静静站在天光疏影之中,四旁是闲置的云床玉塌。
听见这边的动静,转过身来,才现一青年形貌,两颊略瘦,高准淡唇,眉眼之间带着股料峭的冷意,却又灿若星子,捉人视线,好似这弥散深雾间兀出的峰峦。
身着松绿色的罩衫,其下是洁白如云的内衬,在外随意披着一件白底绢袍,上有金线描摹出的虫蛾之纹,除此之外再无赘饰。
这青年看向三人,面上迸出一丝欣喜,刹那间温润深静的气度如春池起皱,有了波澜。那双疏离的眉眼弯弯,冷意俱消,使得整张面孔一下生动起来,顿发昳丽之感。
“仰赖修武仁威,得见天朝仪范,两位上使,小修掾趸未能远迎,万望宽谅!”
清明沉透之声传入双耳,李曦明怵然而惊,却不是对面之人堪比寒炁紫府的姿容风华,而是袖中指尖自发跳跃游走的一缕金光。
‘六合之光!‘天下明’自动响应……难不成这掾趸在用命神通影响我?’
李曦明面容微变,心下一沉,还未动作,身侧的杨锐藻整肃袍服,取出一青玉笏板,双手持握,上前一步,朗声道:
“掾趸山主,还请近前听谕。”
李曦明听言移目,视线扫过前方那杨家持玄的身影,又看向退避一旁的衔蝉:
‘两人无有异样,应该不是神通暗渡,那六合之光响应的是何物呢?’
思量间,那气度不凡的妖王已然快步迎至近前,躬身虚拜,口中呼道:
“小修谨闻天音。”
杨锐藻立定,面上为这妖王过分殷切的态度闪过一丝惊讶,但一瞬便又恢复之前严肃的表情,目不斜视,抬起青玉笏板,声音在神妙鼓荡之下滚滚而出:
“帝继真统,乃牧山河,举仙治世于内,修武勘乱于外,及至而今,威歭北狄,仁服四境……今有南隅虔修掾趸,心慕翼庇,诚奉真阳……帝悯其心,兹特授尔为太虚行走,隶在静海节度,锡之敕命于戏,望汝燮理其属,以身垂范,宣化真阳威德……”
掾趸静静立于原地,弯腰虚拜,直到杨锐藻话语止息才挺直腰背,沉默片刻后,带着一丝疑惑的口吻问道:
“帝赐恩泽,臣自当恭从,只是……不知可有仙旨露布,容小修供奉瞻仰,以亲真光?”
杨锐藻这位大宋平安候面上现出一抹难色,并未回应,身后的李曦明收起种种杂念,暗叹一声,明白此刻恐怕便是宋庭指派自己前来的缘由,上前一步,开口道:
“掾趸道友,鄙人昭景,庭州修行,同沐真光,曾与山主麾下东岭王有数面之缘,些许交游。不知山主可有耳闻?”
掾趸听闻此言,转向李曦明,刚因疑惑而微微蹙起的眉尖舒展,一瞬之间眼波光泛,潋滟生姿,语气热切道:
“衔蝉自是与我提过道友,纵使他不提,昭景真人丹道宗师之名也早已声震南疆。上使今日可有指点?”
李曦明看他明媚笑魇,心下警剔,袖中金光更盛,神通暗暗护佑己身,面上却笑,轻声答道:
“些许薄名,不值一提,至于说什么指点更是谈不上,道友既已投效大宋,便可称一称同僚,之后大有一殿听宣,共进共退之时。”
“今日山主有疑,君上何意我等自是不敢置喙,只依着我自己揣度,有一二愚虑,想着山主可以一听。”
掾趸听言颔首频频,展袖前引,笑道:
“小修出身偏陬,未明礼义,只想着亲近王化,不知轻重。上使愿予指教,阐解真意,小修自当洗耳恭听。”
“只是还请两位上使席间一叙,也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说罢,掾趸将众人引入前方松林疏落之处,在山石磨就的云床玉塌上分宾主落座。俄而,这青年模样的妖王复又起身,一招手,从一直围绕着这山巅绝景的铅色寒云中摄来一晶莹剔透的冰鉴,笑道:
“今日借东岭王昔年成道之地招待两位上使也是想着成全此物之缘,小修早岁偶得一少阴灵株【融澄丹叶】,多年培育不过花开数朵,夙降夜升,花开倾刻就要旋堕其柄。”
“此花算的上紫府资粮,可极难保存,受地气蒸腾便作天霄逸散,遇金玉之属则化器物之痕,唯有在冰寒彻骨之所方能久驻。小修当年不意轻取,空耗机缘,便取了这冰鉴来,并灵泉妙曲封入其中,又置于这雾凇岭旁寒云之间,酿成一酒,以期来日酩酊。”
“此酒少阴灵资所成,位处寒燥之和,有增进神通法力,助益水火控摄之能……两位上使一位被真炁之辉,一位掌丹炉之变,今日正是启坛之时,不使此物姑负于我等山野粗人。”
掾趸一边介绍,一边挽袖,将冰鉴启沿,清亮亮的酒液注入四个冰盏,白气腾发,酒香馥郁。
“来,两位上使,请饮此杯。”
“衔蝉,你眼馋我这陈酿多年,今日自取便是!”
掾趸面上带笑,脚步在席间穿梭,将一盏酒液奉给杨锐藻后,又端着另一盏走向李曦明。
“昭景真人,小修忝称道友,还请满饮此杯!”
李曦明起身,双手接过冰盏,落回玉塌之际,细细感应袖中神通异动,心下终于恍然,却又复生疑窦:
‘六合之光响应,并不是‘天下明’自发护主,一见这掾趸就躁动不已的竟然是时刻受‘天下明’温养的……分神异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