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后宅。
此时房间内不时传来打砸之声,更是伴随着怒骂声。
“霍光,你个混蛋,敢囚禁老娘?”
“是谁给你生儿育女的?你难道忘了?”
“让女儿当皇后你都办不成,还有何脸面当什么大将军?”
“你有本事杀了老娘:
!
门外众人脸色铁青,要不是大将军没有下令,这会进去就能将其刹成肉泥!
他们身为霍家家臣,和主上一荣共荣,一损皆损。
遇到这么一个蠢货主母,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他们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年冠军侯,骠骑大将军的亲兵家臣,自从少主死后,这才投向身为冠军侯的弟弟魔下。
而作为交换,则需要过继给冠军侯一子。
并且此事已经确定,就是霍云或者霍山,只要等到合适时机即可。
所以他们对大将军很是感激,至少冠军侯不会绝后。
但现在遇到这么一个疯婆娘,蠢货,主辱臣死,他们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张安世已经陪弘恭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实在无话可说时霍光终于来了。
“咳咳有劳使者久候,本公身体不适,一时间竟然忘了告知陛下!”
“还请陛下恕罪才是!”
弘恭更是不敢怠慢,连忙道:“大将军言重了,陛下见大将军没来,就拜托车骑将军前来探望“另外又放心不下,于是让奴婢前来看看,还让奴婢在皇家内藏中挑选了些补品给大将军送来!”
霍光目光复杂地看着堆满地上的礼盒,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陛下还吩附奴婢几句话带给大将军!”
霍光一证,道:“使者请说!”
“陛下说朕现在还离不开大将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朕都相信大将军能挺的过去。”
“要是大将军有任何要求尽管提,朕无不允许!”
霍光一时默然,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涌出一股暖流,涩声道:“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挂碍!”
“还请回复陛下,臣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弘恭笑道:“如此就好,陛下在宫里时常念道大将军,说越是了解大汉,才明白大将军这些年的不易。”
“说是要好好向您请教治国之道呢!”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大将军好好休养,万万要保重身体啊!”
待弘恭离开,张安世看着地上满目琳琅的礼物,满是羡慕之色。
“陛下对大将军可是没得说,听说在宫中用度能减的就减,能省的就省。”
“每日不过三五小菜,皇后更是以身作则,将宫中不少珍宝都送到少府,让少府看着发卖,得来的钱财也都送入少府。”
“但对大将军却是毫不吝啬,这些东西老夫都看着眼红啊!”
霍光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警了他一眼道:“要是喜欢自个去挑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张安世却摇了摇头,凝重道:“大将军能够振作可喜可贺,虽然不知道大将军府发生何事,但还希望大将军妥善处理。”
“府中的血腥味,却是瞒不过一些有心人的。”
“来日怕是少不了弹劾!”
霍光自光幽幽,数次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本公知晓了,此事会处理妥当的!”
“如此就好,老夫就告辞了!”
张安世离去,霍光目光一冷,对身旁家臣道:“去,好好查查那贱人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公。”
“能查到什么时候就查到什么时候,就从他进入霍府开始查!”
“是,属下这就去!”
霍光看着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只能用他听到的声音道:“希望没有做其他蠢事
转眼数日过去,今日长安霸城门迎来一十馀人的队伍,将其中一辆马车围在中间。
看模样应该是护卫,但明显年纪都不大。
“先生,长安到了!”
马车内突然安静得出奇,良久才悠悠传出一声:“长安啊:”
车帘打开,一五十许男子出现,他看向巍峨的长安城墙,好似在回忆什么。
他自小封侯,在这座城门前迎接过多少次父亲和表哥的凯旋?
但现在物是人非
马车缓缓驶入长安,就在城门士卒要拦下时只见领头的护卫露出一面令牌,上面写着:昌成君三字。
没错,就是打着皇后父亲昌成君许广汉的名号。
刘询也是突发奇想,发现皇后父亲,当朝国丈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于是到处打着自家岳父的名号搞事。
因此导致许广汉没少被弹劾,但都是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罚俸之后就不了了之。
马车内不是他人,正是前来长安的发干侯卫登。
一路上他根本就不接触任何人,就连霍光派去接应的人也都被他避了过去,在见到陛下之前他不想见任何人。
此来长安就是要重振长平侯府,重振卫家。
要是他孤身一人怕是也没了心思,但得知自己儿子卫玄还存活于世,还有了孙子卫赏,那他这把老骨头就有了奔头。
他要为卫家博取一个前程::
尚冠里。
这里本就是皇亲国戚和诸多勋贵居住的地方,但就是在如此繁华之所,却有一处占地极大的破败府邸。
门媚上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踪,三开的大门上的铜钉早已锈迹斑斑,也只有被踩踏的光滑如镜的青石台阶才能看出当年门庭若市的盛况。
但此时,门前满是荒草,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卫登泪流满面。
头发花白的卫登哭的就象个孩子,少年时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和兄长们的打闹::自己因为年纪小,兄长们都护着自己。
有次被人欺负,兄长们更是直接打上门去,回来被嫡母狠狠打了一顿都没声。
大兄卫伉为人稳重,在宫中当值,经常不着家,但对自己却从来都不曾有丝毫喝骂,就算犯了事,也都轻轻落下。
二兄卫不疑为人谦退,是几人中最不惹事的,但
“走吧,去拜见陛下!”
擦干眼泪,他深深看了荒草丛生的府邸一眼,他发誓,将来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进这里。
要让长安的所有人都看看,我卫家还在—
上林苑,正在观看士训练的刘询看到弘恭在远处焦急等待,顿时就明白这厮定然有事找自己。
自己早就吩咐过,只要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在训练土兵的时候都不得打扰!
“说吧,什么事?”
他头也不回道,眼晴盯着一个个挥汗如雨的士兵。
“回禀陛下,卫登刚进长安!”
刘询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刘乔来信将其过往都说了,并且从种种迹象表明,当年平阳公主可不是简单的一个公主。
其他的不说,就说卫青、卫子夫、霍去病几人全都和其有关系。
也是平阳公主这位的存在,才使得几人在自己曾祖父面前崭露头角。
要是说孝武皇帝是站在山巅的无上帝王,那么平阳公主就是潜藏在深海里的巨鲸,隐隐布局着大汉。
她就象是隐于暗处的操盘者,不断搅动着大汉的风云。
并且他从宫中一些封藏隐秘中得知,当年的绣衣使者可不只是明面上的,一日绣衣使者,二日绣衣直使。前者隐于暗中,后者却在人前显露。
两者相辅相成,一明一暗监察着整个天下。
不少事件中都有平阳公主的影子存在。
从孝武皇帝登基初始,再到皇帝和窦太后之间调和关系。
卫子夫入宫、卫青崭露头角,再到霍去病的出现,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虽然有一定运气成分在,但能发现其才能,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要是平阳公主是男儿,做的不一定比孝武皇帝差。
当平阳公主去世后,孝武皇帝彻底失控,卫青也活的战战兢兢。
要说那个时候有谁能劝说孝武皇帝,恐怕除了这位太子时就帮助孝武皇帝的姐姐,才能令其收敛些许锋芒。
她不只是一位隐于人前的传奇公主,更是孝武朝不可或缺的操盘高人。
面对这位遗留下来的东西,就连他都不敢小。
因为作为皇帝他缺失的东西太多了,皇家的隐秘只能知道一些只言片语。
孝昭皇帝年幼继位,根本就没有受到过太多的皇家传承。
而自己更是完全没有得到任何传承,很多事情都是在摸索和猜测中前行。
大汉的皇家传承到自己这里断了!
上林苑一处别苑中,卫登坐于榻上看似平静,但不停朝外扫视的眼晴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踏踏踏急促却不显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卫登连忙起身朝外看去。
很快,夕阳下一道影子被拉的老长,一个年轻的青年出现在眼前,只是第一眼他就确定此人就是太子之后,长孙刘进之子。
因为太象了,他更是从其面容上看到了姑姑的影子。
这就是当年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阻住想要出声的弘恭,刘询缓缓来到卫登身前。
“臣草民拜见陛下!”
“愿陛下长乐未央!”
说完就要大礼参拜,却被一只有力的手阻住,他抬头看向年轻的天子,只见其明亮的眼睛中满是笑意。
“舅公安否?”
舅公?卫登不可思议地看着满是笑意的天子,就好象邻家少年在称呼长辈一般。
舅公安否?
短短的一句问候,却让他心中一酸
一句舅公安否,彻底让卫登失态了,他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执意行礼道:“草民:甚好!”
刘询无奈一笑,把住对方的手臂来到上首,俩人相视而坐。
“舅公心中可有怨言?”刘询直言道。
“不敢”卫登心中更是酸楚,最后只是涩声道。
“舅公有怨朕能理解,因为朕也有怨!”刘询口出惊人。
不等卫登说话,刘询继续道:“朕出生数月就身处牢狱!”
“多少次生死徘徊,朕能活到长大,朕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朕还是掖庭一孤儿时,宗正也问过朕同样的问题,你可知朕是如何回答的?”
卫登看着自嘲的天子,一时间竟然不能将他和天子联系在一起,想当年孝武皇帝是何等的霸道,何曾有过眼前天子身上的温和?
“陛下是如何说的?”卫登声音涩涩,就好似喉咙有什么堵住一般。
刘询讽然一笑,回忆道:“朕说自己该怨恨谁?是曾祖父孝武皇帝?还是祖父?或者说是父亲?”
“朕说谁都不恨,只是悔生帝王家!”
“如此而已!”
卫登浑身一震,咀嚼着天子的话。
“悔生帝王家好一个悔生帝王家啊!”
卫登又哭又笑,直到慢慢平复下来,刘询才继续道:“朕的出生朕无法选择,朕当年还是懵懂时就想,自己为什么不能象监牢外那些同龄人一样尽情的玩要?”
“朕也想被父母疼爱啊,看着调皮的孩子被父母揍,朕却是羡慕的,因为朕也想那样
”
“最后朕被赶出掖庭,在外居住,天可怜见,让朕遇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人。”
“那就是现在的皇后,她很好,朕很满意!”
“本想着一生就这样过去,朕就象平常老农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有几个孩子
“但天意弄人,朕成了大汉天子
卫登静静听着,他不能想象得到一个婴儿是如何活下来的,这其中稍稍有一点意外,可能就
“朕说这些不是要消除舅公心中的怨恨,而是要告诉舅公,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能只活在仇恨里,那样太不值当了。”
“因为我们要替死去的人好好活着,带着他们的那份遗撼好好地活着:
“让往日的悲惨之事不再重演,舅公可明白?“
卫登定定地看着宛若邻家少年的天子,心里实在无法将他和天子联系一起,天子不应该是唯我独尊,霸道威严吗?
“朕不是孝武皇帝!”刘询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
“朕是朕,不是任何人,威严霸道也好,温和如细雨滋润万物也罢,朕不想活成任何人!”
说到这里刘询起身笑道:“好了,今日朕倒是说的有些多了,想必是见到了亲人,心中颇为激动。”
“这段时间舅公就在这里住下吧,有什么需要就吩咐!”
说完朝弘恭叮嘱道:“这里你照应着,要是敢怠慢,你自己去领罚吧!”
“奴婢遵旨!”
刘询看了卫登一眼,就转身离开,有些事情不能着急,不消除对方心中怨气,谁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