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莱尔的手在空中一滞。
“我看到的世界，和你们不一样。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她闭上眼睛，“所有人都是怪物，长着触手的脸，流着脓液的身体，腐烂的肢体……”
“每个人都在对我笑，但是那笑容在我看来，是最恶心、最可怕的东西。”
赫莱尔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一直都是这样？”
“恩。”提亚马特点头，“从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开始。”
“我以为我疯了，我以为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但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她睁开眼，“这是我的‘能力’。我能让那些‘怪物’死去，变成我眼中看到的样子。”
“那时的我，试图告诉别人我看到了什么，但没有人相信我。他们只是觉得我疯了。然后我被关了起来。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里，整整两个月。每天只有‘怪物’来给我送食物。”
“后来我逃了出来。但外面依旧到处是怪物。”提亚马特继续说，“变成我眼中看到的样子。我只能杀。杀死那些追我的怪物。让它们变成它们应该有的样子。”
“直到遇见你。”她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的笑容，“你看起来是正常的，是人，不是怪物。我也知道为什么，但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相信你。”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赫莱尔消化着这些信息。提亚马特看到的世界是扭曲的。除了他与他的契约者，其他所有人都是怪物。
“所以，你杀的那些人……在你眼中，自始至终都是怪物。”
“对。”她点着头，“我知道他们可能是人。理智告诉我，他们应该是人。但我看到的就是怪物。当一个怪物要杀你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赫莱尔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你…不觉得我很恶心吗？”提亚马特小声问道，“杀了那么多人。”
“不。”赫莱尔摇头，“我不觉得。”
“为什么？”
“如果是我，在你那种情况下，只会杀得更多。”赫莱尔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错不在你，错在这个世界让你看到了那些扭曲的东西。”
两行清泪从提亚马特的眼角滑落，“谢谢你。”
赫莱尔站起身，走到窗边，“我们走吧，去迎接那些不太友善的客人。”
“恩，走吧。”两人离开了书房，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走到主宅门口时，赫莱尔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提亚马特问。
赫莱尔看向庄园的另一侧——小教堂的方向。
那里，保罗神父的房间依然亮着灯。微弱的烛光通过窗户，映出一个坐着的身影。他还没睡。
赫莱尔盯着保罗神父的房间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走吧。”
小教堂旁的小木屋，
保罗神父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圣经。但他没有在读，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翻开圣经，看着上面的文本。【凡是行善的，必得善报】
他笑了笑，他合上圣经，站起身。然后，他吹熄了蜡烛，房间陷入黑暗。
“年轻人啊，希望你能活下来。”
夜色中，一位猎魔人带着五个人正在靠近庄园。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男人，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手里提着一盏油灯。
“感应石的反应越来越强了。”白袍少年说，“她就在前面。”
“很好，这次一定要——”为首的猎魔人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队长。”
“有人。”那猎魔人盯着前方，“有人在等我们。”
话音刚落，前方的树影中，走出了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
男的年轻，女的……
“是她！”白袍少年指着提亚马特，“就是那个恶魔。”
众人的表情凝重起来，为首的猎魔人盯着那个站在提亚马特身边的年轻男人。
“你是什么人？”
赫莱尔没有回应，而是拔出了腰间的剑。
“加里。”提亚马特开口，声音很平静，“好久不见。”
为首的中年男人—加里眯起了眼睛，“你记得我。”
“当然，追了我这么久，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加里闻言冷笑，“那就好办了。省得我再自我介绍。”
他看向赫莱尔，“年轻人，我劝你离那个恶魔远点。她杀了二十多个无辜的人，继续和她在一起，你也会被她害死的。”
“是吗？”赫莱尔此刻竟出奇的平静，“可在我看来，她只是在自卫。”
“自卫？”加里的声音提高了，“杀了二十多个人，你管这叫自卫？”
赫莱尔举起手中的长剑，“多说无益。”
加里深吸一口气，“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她站在一边了。”
“所有人，准备战斗！目标两个！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
壮汉第一个冲了上来，手中的战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赫莱尔。
赫莱尔没有硬接，他向侧面一闪，战锤砸在地上，碎石飞溅。紧接着，另外两个战士从左右包抄过来，长剑和短斧同时攻向他的要害。
赫莱尔的反应极快。他后退一步，避开短斧，然后侧身一剑，挡开了长剑。
“铛！”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一旁的提亚马特并没有傻站着，她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加里冲去。
加里不屑地一笑，这个蠢货恶魔居然赤手空拳自己冲来送死。
他挥剑横扫——但提亚马特突然矮身，从剑刃下滑过。下一瞬间，提亚马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什么？”加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提亚马特“支配”了加里的骨骼，加里所有的胸骨在方才一瞬间都被推入了内部，刺穿了心肺。
加里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加里想要后退，但已经晚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了。
然而提亚马特并不局限于此，加里全身的肌肉开始重新改变排布，双臂上的骨骼长出了尖刺，最终变成了利爪，刺穿了胸腔的胸骨开始外翻，并逐渐增厚，形成保护心肺的骨质板甲。
下一刻，一头身高近两米，猿臂黑爪的怪物出现在森林的空地上。
“不，不要！”加里的意识还在，被困在这副扭曲的身体里，他想要尖叫，但发出的只是野兽般的嘶吼。
“去吧。”提亚马特冷冷地说，“杀了你的同伴。”
加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他的意识还在疯狂地挣扎，“不要！不要让我杀他们！”
但身体不听他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利爪刺穿队友的胸膛。
即便是赫莱尔，看到这一幕，也不禁为之动容。刚想询问提亚马特既然能够随便把人变成怪物，为何先前还要逃跑。
但很快，他便注意到提亚马特的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赫莱尔使剑挑开其他驱魔人的攻击，留他们与那怪物缠斗。快步来到提亚马特身前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喘着气，“只是消耗太大了。”
这是她最强的能力，但代价也最大。一次只能改造一个人，并且还会抽干她大部分的力量。
“休息一下。”赫莱尔说，“剩下的交给我。”
“小心……”
“我知道。”
赫莱尔转身，看向战场。那头由加里变成的怪物正在疯狂地攻击自己的前队友。
利爪撕裂血肉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加里！停下！”那个拿战锤的壮汉悲痛地喊道，“你清醒一点！”
但回应他的，只有野兽般的嘶吼，和势大力沉的一爪。
壮汉的胸口被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跟跄后退，跪倒在地。
白袍少年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怪物……都是怪物！”
他举起圣徽，金色的光芒亮起。光芒汇聚成光柱射向那头怪物。
“吼——！”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吼，胸前的骨质铠甲在光芒下开始融化。
白袍少年还没来得及心喜，下一刻后背传来尖锐刺骨的疼痛。
是赫莱尔，他不知何时来到白袍少年的身后，凭借着“诱惑”的能力，在场五人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在这混乱的战局中，夏蕾姆的神性火花令他成为了悄无声息的暗杀者。
白袍少年还欲挣扎，下一秒怪物的利爪贯穿了他的腹部。
“啊……啊……”少年低头，看着从腹部穿出的黑色利爪。圣徽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金色的光芒也随之熄灭。
剩馀的猎魔团成员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终于崩溃了。
“跑！快跑！”两人转身就逃。但赫莱尔不会让他们跑。
他的身影一闪，再度来到他们的背后，“想去哪？”
一剑斩下，两颗头颅滚落在地。
一切结束了，森林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尸体。
那头怪物也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站在原地。赫莱尔走到它面前。通过那双兽性的眼睛，他依然能看到一丝人性。那是加里的意识，被困在这副扭曲的身体里。
“放过我……”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怪物口中传出，那是加里的声音。
虽然沙哑、扭曲，但依然能辨认出来。
“求你，杀了我……我不想，继续这样。”
赫莱尔并没有理会，他走回提亚马特身边，她还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结束了？”她虚弱地问。
“恩。”赫莱尔点头，“都解决了。”
赫莱尔蹲下来，轻轻牵起她的手。
随着契约的进一步达成，这一刻更多的神性火花被他汲取进体内。
“恩。”
两人站起身，看着满地的尸体。
“该处理了。”赫莱尔说。
“怎么处理？”
“恩……先搬到森林深处。然后，埋起来？”
“好。”
两人开始搬运尸体。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二人立即警剔起来，“还有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个身影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灰色的长袍，手里提着油灯。
是保罗神父。
“神父？”赫莱尔一惊。
保罗走到他们面前，看着地上的尸体。表情很平静。就象早就料到了一样。
“需要帮忙吗？”
“什么？”两人一愣。
“处理尸体，我有经验。”
“你，要帮我们？”赫莱尔不敢相信。
“就身份而言，我们是共同效忠于夏蕾姆女士的同事，不是吗？”保罗甚至在这时开了个玩笑，“如果这些尸体被发现，教会会派更多的猎魔团来。到那时，整个庄园都会被牵连。”
赫莱尔看着他，许久。
“谢谢。”
“不用谢，动手吧。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