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院里难得地热闹起来。
奶奶将珍藏的白面全都拿了出来,和了一大盆。
黄锦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剁着案板上的一块五花肉,混着刚摘来的韭菜调馅。
苏老太太也洗了手,在一旁学着奶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捏着饺子皮,虽然手法生疏,却极其认真。
黄明远和刘主任负责烧火,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苏老太太的保镖则在院子里帮忙劈柴。
小小的灶屋里,人影绰绰,烟火气混着饺馅的香气,驱散了山间的清寒。
苏璃依旧安静地坐在院中那张小凳上,目光如同被钉在了江辰身上。
江辰则靠墙坐在门坎上,膝头摊开着那本厚重的《牛津英汉双解大词典》,对周遭的忙碌和苏璃的视线恍若未闻。
小鱼一会儿凑到奶奶身边看看馅料,一会儿又溜到苏璃面前,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漂亮得象画里走出来的小姐姐。
“姐姐,你叫啥名呀?”
“姐姐,你吃糖不?我哥给我买的,可甜了!”
“姐姐,你看我的小黄鸭,它会叫哦!”
她用尽了办法,苏璃却连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空洞的视线径直穿透她,牢牢锁在江辰的方向。
小鱼有些气馁,嘟着嘴跑回江辰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哥,那个漂亮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江辰的目光仍未离开书页,只淡淡道:“姐姐不是不喜欢你,她病了。”
“哦……”
小鱼似懂非懂,又回头看了一眼苏璃,眼里多了丝同情。
饺子很快下了锅,在白浪里翻滚起伏,如同一尾尾肥硕的小鱼。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磨盘,众人围拢过来。
奶奶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虽调料有限,但韭菜的清香混着肉香,教人胃口大开。
吃饭的时候,苏璃的情况显得有些棘手。
她不会自己动手,甚至对递到嘴边的饺子也毫无反应。
最后还是苏老太太红着眼圈,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吹凉,轻轻掰开她的嘴,将一小块饺子馅喂进去。
苏璃倒是会无意识地咀嚼吞咽,但整个过程,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江辰。
这诡异的一幕,让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苏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
她看着江辰,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悲恸和疲惫:“江先生,囡囡她……不是天生就这样。三年前,在港城,她爹妈带着她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绑匪。”
老太太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斗。
“那帮杀千刀的……要钱,她爹地妈咪都答应了,把钱都给了……可他们……他们还是……开了枪……她爹地扑过去挡在她妈咪前面……她妈咪……又死死抱着她,把她压在身子底下……”
灶屋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老太太压抑的啜泣。
“等警察赶到……她爹地妈咪……都没了……囡囡从她妈身子底下被抱出来时……身上都是血……不哭也不闹,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天……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没看过任何人……就象……就象魂儿被抽走了……”
黄锦听得眼圈发红,默默递过手帕巾。
奶奶也跟着抹眼泪,连声道:“造孽啊……真是造孽……”
黄明远低头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小鱼吓得缩在江辰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唯有江辰,依旧平静地吃着饺子,只是在老太太说到“魂儿被抽走了”时,抬眼瞥了一下苏璃。
苏老太太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看向江辰,眼神里重新燃起希望:“江先生,您看……囡囡这……什么时候能开始治?”
江辰放下碗,淡淡道:“明天吧。”
仅仅两个字,却让苏老太太如同听到了圣旨,激动得连连点头:“好!好!就明天!谢谢江先生!谢谢!”
吃完饭,天色已彻底黑透。
黄锦帮着收拾完,对苏老太太道:“苏奶奶,学校那边有几间空宿舍,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我带您和刘主任他们就去那里休息吧。”
苏老太太连忙道谢:“哎哟,真是太麻烦黄老师了。”
然而,当她想牵着苏璃离开时,却遇到了难题。
苏璃就象脚下生了根,死死定在原地,任谁拉拽都纹丝不动。
她那空洞的目光,依旧执着地穿透夜色,落在江辰身上。
“囡囡?乖,跟奶奶去睡觉了,明天再来看江先生,好不好?”
苏老太太柔声哄着,几乎是在哀求。
苏璃毫无反应。
保镖试图上前帮忙,却被苏老太太用眼神制止了。
她怕用强会刺激到孙女。
黄锦也试了试,同样无功而返。
“这……这可怎么办……”
苏老太太急得团团转。
奶奶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走上前道:“大妹子,要不……就让丫头在我这儿歇下吧?跟小鱼挤一挤。辰娃子旁边,她……她或许能安心些。”
苏老太太看看倔强的孙女,最终一咬牙:“唉!也只能这样了!就是太打扰您了!”
“没啥打扰的,孩子要紧。”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黄锦带着一步三回头的苏老太太、刘主任和保镖往学校走去。
奶奶则打来热水,仔仔细细地给苏璃擦了脸和手上。
整个过程,苏璃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任由摆布,只有眼睛始终盯着一个方向,通过窗棂,看着窗外正在和黄老道说话的江辰。
小鱼铺好被褥,好奇地看着这个即将和自己同床共枕的漂亮小姐姐,小声说:“姐姐,我们一起睡哦。”
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吹熄了油灯,土屋里陷入黑暗。
奶奶的鼾声很快响起。
小鱼挨着苏璃,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和自己不一样的清香。
她偷偷睁眼看着黑暗中姐姐模糊的轮廓,过了许久,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而苏璃,依旧睁着那双在黑暗中毫无神采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窗棂的方向,仿佛她的世界,只剩下院外那微弱的灯光,和灯光下的那个人。
黄明远站在屋檐下,看着江辰,压低声音问道:“师父,您之前跟苏老太太说的……要带苏小姐出远门,是……?”
江辰目光从英汉大辞典上收起,看向远方如同巨兽蛰伏的远山道:“我想去世间各大道门祖庭看看,玄门正宗,源远流长,或有残简断篇,记载不同法门。或许,能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转向黄明远:“老黄,你既是茅山弟子,可知天下道门,如今是何光景?各家祖庭,又在何处?”
黄明远闻言,顿时愣住了。
他捻着山羊胡子,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师父……您这么一问……弟子……弟子真是……”
他支吾了半天,才苦笑着道:“弟子虽说年轻时在茅山乾元观挂过单,但这半辈子,说白了就是个野道士,靠着几手糊弄人的把戏混口饭吃。真正的道门祖庭……像龙虎山天师府、茅山乾元观、武当紫霄宫、青城山常道观这些……那都是传承千年道门名观……”
他顿了顿,感叹道:“至于您说的残简断篇……唉,师父,不瞒您说,如今这世道,真正的传承……怕是难喽。好多地方,也就是做个样子,给游客看看,收点香火钱……”
夜风拂过院角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辰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失望之色。
只是那双望眼眸,愈发深邃,仿佛已穿透千山万水,落在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洞天福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