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
黄明远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江辰身后,两个一大一小身影在暮色中来到了镇西头的废品收购站。。
刘瘸子正弯腰分拣一堆沾满油污的齿轮,听见动静抬头,脸上立刻堆起朴实的笑:“黄道长,江小兄弟,快屋里坐!外面冷!”
江辰和黄老道跟着刘瘸子进入屋子。
刘宇轩正伏在旧书桌前,桌上摊着电路板、细铜线、一个椭圆形的纸筒、几块颜色奇异的矿石碎片,还有散落的烙铁、焊锡丝。
他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小块暗灰色的方铅矿,对着台灯仔细调整角度。
“宇轩哥。”
江辰目光扫过那些零件,又抬眼看着刘宇轩:“你这里还有没有讲‘电磁波’更深的书?我感觉高中内容都还只是浮于表面。”
刘宇轩放下手里的方铅矿,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江辰怀里那两本沾着煤灰的《高中数学》和《高中物理》上,惊讶道:“更深的?电磁场?微波?你想看哪种?那些都是大学教材了。”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道:“江辰,上次给你的那些课本……你都看完了?看懂了?”
江辰平静地点点头:“数学和物理都看过了。”
刘宇轩镜片后的眼睛睁大了些,他看看黄明远,又看看江辰,显然不太相信一个山村学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看完还看懂跨越几年级的数理教材。
“都会了?”
刘宇轩试探着问。
江辰没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刘宇轩桌面上那些散乱的零件上:“你在做收音机?”
刘宇轩一愣,下意识点头:“对,寒假没事,想试着装一个,接收本地电台练练手。调矿石检波点太麻烦,老找不准最佳接触位,信号断断续续……”
“我帮你装上。”
“你……?”
刘宇轩一脸愕然。
一个连电路图可能都没系统学过的山里娃,要装矿石收音机?
这玩意儿原理虽简单,但对没实践经验的人来说,调试绝对是个精细活,尤其是最关键的矿石检波单击择。
黄明远却老神自在,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师父“隔空御电”的神通,组装个收音机,又算什么。
不等刘宇轩反应,江辰已经放下怀里的课本,伸手拿起了那个缠了一半线圈的硬纸筒。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指尖捻起细如发丝的漆包线,一圈、一圈,稳稳地缠绕上去。
那专注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绕线圈,而是在绘制某种精密符录。
缠绕的匝数、间隔的疏密,在他手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接着,他拿起那块暗灰色的方铅矿碎片,用一小截细铜丝巧妙地卡住。
没有用刘宇轩摆弄半天的镊子,他的手指直接捏住铜丝的另一端,轻轻点在矿石的某个棱角上。
刘宇轩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
黄明远也凑近了,伸长脖子看着。
江辰将线圈两端接上那根细长的蛛网状天线,另一头接上矿石检波器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尤豫,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刘宇轩带着强烈的怀疑和一丝莫名的期待,将耳机塞进耳朵里。
江辰手指捏着那根连接矿石的细铜丝,缓缓在矿石表面几个微小的棱角间移动、轻点。
滋啦……滋啦……
耳机里传来恼人的电流噪音。
刘宇轩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就在他几乎要摘下耳机时——
滋啦……嗡……!
一阵短暂的稳定音后,一个清淅的男声如同破开迷雾的号角,冲进了刘宇轩的耳膜!
“……我省今年将加大基础建设投入,重点保障能源、交通……”
刘宇轩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江辰,又看看桌上那堆简陋的零件,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
成了?!
一次调试,就成了?!
刘宇轩拿下耳机,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做到的?!这矿石检波点……我调了整整两天都没找到最佳位置!你……”
江辰收回手,笑了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到了那个‘点’,让电子跑顺路,声音就出来了。”
“点……跑顺路……”
刘宇轩喃喃自语,他终于不再尤豫,转身在身后那堆垒得摇摇欲坠的书山里飞快翻找,灰尘簌簌落下。
很快,他抽出一本深蓝色封皮,厚重如砖的大部头,拍在江辰面前。
封面上印着几个遒劲的白色大字:《电磁场理论基础》。
刘宇轩的声音带着激动和郑重:“这是我上学期用的教材,讲电磁波本质的!从静电场、静磁场到麦克斯韦方程组、电磁波传播……都在里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里面很多地方会用到高等数学,微积分、矢量分析什么的,比高中那些难多了。你……”
“微积分?”
“对!”刘宇轩立刻又从另一堆书里翻出一本同样厚实的教材。
“哝,这个!是基础。你要是真想啃透那本《电磁场》,这个绕不过去。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好啃,公式推导很抽象,得花大力气学习。”
江辰接过两本沉甸甸的书,将两本新书和原来的《高中物理》《高中数学》叠在一起抱在怀里,点头道:“我回去琢磨。”
“行!”刘宇轩看向江辰的眼神复杂,“有不懂的……嗯,下回再问吧。”
他终究没敢打包票自己能教。
黄明远连忙上前,想帮江辰分担一点,却被江辰无声地避开了。
少年抱着小山似的书,转身走向门口。
“黄道长,江小兄弟,慢走啊!路上当心!”
刘瘸子在后面喊着。
走出废品站,暮色更浓。
寒风卷着废纸屑打旋儿。
黄明远看着江辰抱着书稳步前行的背影,又想起刚才那台瞬间出声的矿石收音机,只觉得师父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薄雾。
那物理之道,似乎真藏着搬山倒海般的伟力?
回到溪头寨村尾那熟悉的小院时,土屋里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哥!黄道长!你们回来啦!”
江小鱼像只欢快的小鹿,穿着那件崭新的大红灯芯绒外套,从屋里蹦了出来,胸前两只小黄鸭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辰娃子!黄道长!”奶奶掀开厚重的棉帘子,脸上带着殷切,“快进来!饭都热着呢!铁栓……铁栓他咋样了?”
黄明远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笑容道:“老太太放心!人送县医院了,手术做完了,命保住了!就是……就是那条伤腿保不住,截了。柱子他娘在医院守着,过些日子就能回来。”
“截……截了?”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老天爷不开眼啊……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快,快进屋吃饭!外面冷!”
小小的土屋里弥漫着玉米糊糊和炒青菜的香气,破桌上罕见地摆着一小碟油汪汪的咸菜炒肉末,还有两枚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显然是特意给江辰和黄明远留的。
“哥,快吃!”小鱼把最大的那个荷包蛋夹到江辰碗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奶说你们去办大事,累着了!”
江辰沉默地吃着,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驱散着身体的寒意。
奶奶絮絮叨叨地问着医院的情况,黄明远小心翼翼地应答着,挑能说的讲,努力让气氛不那么沉重。
吃完饭,江辰放下碗筷,拿起那本深蓝色的《电磁场理论基础》和厚重的《微积分》,在奶奶和小鱼困惑的目光中,默默搬起墙角那架破木梯。
“哥,你要干啥?”
“上去看书。”
江辰朝小鱼笑了笑,架好梯子,抱着书,一步一步,稳稳地爬上了屋顶。
冰冷的夜风立刻呼啸,头顶,是浩瀚深邃的星空。
远处,镇子方向,隐约还有几点微弱的灯火。
他盘腿坐在冰冷的瓦片上,背靠那根指向深邃夜空的铝制天线杆。
摊开《微积分》。
函数极限,导数,微分……一行行定义、定理、公式……如同冰冷的刻刀,开始雕琢他对“变化”与“瞬时”的认知。
他闭上眼,识海中,《道德经》凝聚的微弱神魂本源缓缓流转。
“致虚极,守静笃……”
心神沉入绝对的虚静,试图捕捉那“玄之又玄”的数理本质。
再睁开眼时,目光重新落在《微积分》开篇的极限定义上。
这一次,那些符号仿佛不再仅仅是纸上的墨迹,它们隐隐与天地间那无形的电磁洪流,与脚下这片“球体”运转的轨迹,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呼应。
风在耳边呼啸。
瓦片冰凉。
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浩瀚星空下,怀抱着凡俗智慧凝结的书籍,眼底深处,星辰倒转,法则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