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众弟子清理战场,收敌我尸骸,直忙碌至东方既白,天光破晓。
晨光熹微中,血腥之气虽未散尽,却已难掩劫后馀生的松快与胜利的肃穆。
华山之巅,正气堂内。
烛火通明,映照着堂中几人沉凝或兴奋的面容。
岳不群端坐主位,紫袍虽经一夜激战略显褶皱,面色却因大胜而泛着异样的红光,眼神深邃难测。
宁中则坐于其侧,眉宇间英气未褪,却也带着一丝疲惫与深思。
下首,令狐冲默然而立,神色复杂,似在消化昨夜种种。陆大有则坐于一旁,姿态从容,目光平静。
岳灵珊紧挨着陆大有,脸上既有大战后的馀悸,又难掩对心上人的崇拜与依恋。
不戒大师与仪琳已去歇息,未曾与会。
这一役,华山派可谓大获全胜!
不仅粉碎了左冷禅精心策划的雷霆一击,更令其纠集的五十馀名高手近乎全军复没,嵩山派数十年积赞的精英一朝折损过甚!
左冷禅此番,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打落牙齿和血吞。
其吞并五岳、独霸武林的野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然而,经此一役,华山派与嵩山派之间那层虚伪的遮羞布也已被彻底撕开。
双方已然图穷匕见,心知肚明,再无转圜馀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血仇已然结下,唯有一方彻底倒下,方得终结。
此刻的岳不群,心中却无多少惧意,反而激荡着前所未有的信心与野望。
嵩山派元气大伤,而华山派——却拥有了一个足以擎天的支柱!
他仿佛已看到,华山派重现昔日荣光,重返五岳盟主宝座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而这份底气的源头,此刻便安然坐在他的身侧一一他的亲传弟子,未来的乘龙快婿,陆大有。
岳不群的目光落在陆大有身上,那目光是复杂的,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欣慰、深沉的期许,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探究与震撼。
昨夜那惊鸿一警,那传说中的境界一一“剑气生芒”!竟在众目之下,由自己一手教导的弟子施展出来!
直到此刻,那清冷剑光上蒸腾流转、凝练如实质的月华剑气,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带来一阵阵不真实的眩晕感。
堂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宁中则性情爽利,最是藏不住话,她率先打破沉默,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大有:
“大有,你这一手剑气功夫可真是瞒得为师和你师娘好苦!”语气中带着惊叹,也有一丝被隐瞒的嗔怪。
此言一出,令狐冲的目光也立刻聚焦在陆大有身上,眼神复杂无比。
他原以为自已在思过崖得遇奇缘,习得那精妙绝伦的“独孤九剑”,武功突飞猛进,即便不能胜过陆师弟,也当在伯仲之间。
可昨夜陆大有那惊世骇俗的“剑气生芒”,如同当头一棒,让他清淅地看到了那云泥之别的差距,心中滋味难言。
岳灵珊则不管这些,她美眸放光,抱着陆大有的手臂轻轻摇晃,娇声道:“陆师兄!
我也要学!你教我那发光的剑法好不好?”少女心性,只觉那剑气光华绚烂无比。
陆大有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好,待你根基再稳固些,师兄便教你。”
安抚了岳灵珊,他才转向宁中则,神色躬敬而坦然:
“禀师娘,弟子不敢隐瞒。这—-并非刻意隐瞒,实是最近偶有所感,方窥得一丝门径,尚属初窥,远未纯熟,故此前未曾提及。”
他言辞恳切,将这份惊世骇俗的成就,轻描淡写地归于“偶有所感”。
岳不群闻言,心中那点探究与震撼暂时按下,涌起更多的是满意与自豪。
他越看陆大有越是欢喜,此子年轻有为,天赋卓绝,更将成为自己的女婿!
假以时日,十年、二十年之后,他的武功将臻至何等不可思议的境界?
届时,莫说区区五岳盟主之位,便是领袖群伦,号令江湖,也非虚妄!华山派在他手中,必将重现甚至超越昔日辉煌!
念及此处,岳不群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期许之色,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大有,沉声道:“大有,华山派的未来,就在你的肩上了!为师与你师娘,皆对你寄予厚望!”
然而,陆大有却微微摇头,神色平静:“师父言重了。弟子只愿潜心武学。华山派的未来,自当由大师兄这等德才兼备之人引领,方是正理。”
他此言并非谦逊,而是真心实意对这掌门之位毫无兴趣。
岳不群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燮,目光转向了令狐冲。
今日他本不欲发难,但陆大有的推拒与令狐冲的隐瞒交织在一起,令他心中那股因胜利而压下的疑云与不悦再次翻腾起来。他声音转冷,带看掌门的威严:“冲儿,你且起来说话。为师问你,你昨夜所使剑法,精妙绝伦,凌厉无匹,绝非我华山气宗路数!说,究竟是何人所授?”
令狐冲闻言,连忙跪下,额头触地,声音沉闷:“师父息怒!徒儿徒儿不敢欺瞒师父师娘!徒儿这一生,只认您二位为授业恩师!
只是只是徒儿曾立下重誓,答应过那位前辈,绝不透露他的名讳请师父恕罪!”
“好!好一个重誓!”岳不群心中的怒意终于被点燃!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与背叛!
自己视若亲子的首徒,一手将他抚养成人,传授武艺,如今竟为了一个外人,一个传授来历不明剑法的外人,对自己这个授业恩师、如同父亲般的存在有所隐瞒?
而且那剑法诡凌厉,分明带着强烈的剑宗痕迹!这让他如何不怒?
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檀木扶手应声而裂!“看来—为师是教不了你了!你既已另投名师,学得如此高深剑术,这华山派,怕是容不下你了!”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逐出师门之意,已昭然若揭!
令狐冲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急声叩首:“师父!徒儿不敢!徒儿万万不敢背弃师门!师父明鉴啊!”咚咚的叩头声在寂静的大堂中格外刺耳。
宁中则与岳灵珊也是花容失色,连忙起身求情。
“师兄息怒!冲儿他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其中必有隐情!”宁中则素手轻按丈夫手臂,急声道。
“爹爹!大师兄不是那样的人!您别生气!”岳灵珊也焦急地喊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陆大有适时开口,声音清朗:“师父容禀,关于传授大师兄剑法的那位前辈——弟子今日,或许算是见过了。”
“哦?”岳不群满腔怒火被陆大有这句话暂时压下,他锐利的目光转向陆大有,“大有,你此言何意?速速道来。”
陆大有并未直接回答岳不群,而是转向跪伏在地、惊疑不定的令狐冲,问道:
“大师兄,那位传你剑法的前辈,是否是一位须发皆白、身形清瘤、目光却如冷电般锐利的老者?”
令狐冲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陆师弟!你——-你当真见过他老人家了?!”
陆大有点点头,目光扫过同样露出惊容的岳不群夫妇,缓缓说道:“其实,大师兄的剑法来源,并不难推断。大师兄这些时日,一直在何处面壁思过?”
“思过崖!”宁中则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思过崖。”陆大有肯定道,“大师兄既是在思过崖习得此等惊世剑法,那传授之人,自然也与思过崖脱不了干系。”
岳不群夫妇与令狐冲都紧紧盯着陆大有,等待他的下文。令狐冲更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而能长久居于思过崖之上,又身负如此绝世剑法,且对我华山派武学渊源了如指掌者—”
陆大有声音微顿,目光变得悠远而凝重,“放眼华山,恐怕只有一位前辈符合了。”
“是谁?!”岳不群沉声追问,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陆大有缓缓吐出那个在华山派历史中几近成为禁忌,却又代表着无上荣耀与无尽遗撼的名字:“他便是一一风清扬,风老前辈!”
“风师叔?!”
“风清扬?!”
三个饱含震惊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令狐冲是惊孩于陆大有竟然一口道破了这位神秘前辈的身份!
而岳不群与宁中则,则是被这个名字本身所蕴含的巨大冲击力所震撼!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并非传说,而是一段几乎被岁月掩理、却又无比沉重的历史!
“你你确定是他?”岳不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陆大有。
“弟子虽未得风老前辈亲口承认,然观其形貌气度,加之大师兄所学剑法之精妙绝伦,普天之下,除了当年那位风清扬师叔祖,弟子实在想不出第二人。”陆大有语气笃定。
陆大有目光转向岳不群夫妇,语气带着一丝笃定与探询:“师傅,师娘,风清扬之名“您二位应是听过的吧?”
“何止是听过—”宁中则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悠远的追忆,“风师叔的威名,当年何止响彻华山,更是震动整个武林!本以为—本以为他老人家早已仙逝多年,没曾想竟真的还在人间!”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慨。
岳不群沉默片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肃穆:
“风师叔—他乃是剑宗一脉—不,是我华山派有史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剑道奇才!!其剑术通神,当年武林之中,能与之匹敌者,屈指可数!若非当年——”
岳不群的话音夏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与尴尬,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陆大有心中了然。岳不群咽回去的,正是当年气剑两宗内斗,气宗以不甚光彩的手段获胜,导致这位剑宗魁首心灰意冷,黯然归隐的秘辛。
这段往事,是华山气宗崛起过程中难以启齿的疮疤,身为现任气宗掌门的岳不群,怎能说出口。
此刻提及风清扬尚在人间,无异于揭开这层疮疤,让他这位以“君子”自居的掌门,在弟子面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与难堪。
堂中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