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骤歇。
但雨还很大,凌风顾不得浑身湿透,一边吩咐凌元超招呼疤脸等人,一边冲入了后院。
“凌云、凌雪!”
喊了半晌也没人回应,凌风顿时慌了,先打开妹妹凌雪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且房间凌乱,多半发生了什么,赶紧又来到凌云的房间,同样如此。
再扑到后门附近,只见房门也大开着。
此时一个在后院伺候的丫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凌风赶紧喝道:“二爷和小姐呢?”
丫鬟兀自哭个不停,凌风急道:“姑奶奶,你倒是说话啊!”
此时凌元超也过来了,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少爷,都怪我,原本想挡在门口,阻止曹金虎他们进去,谁想到他们竟将后门打开了!”
这时那丫鬟终于平歇过来,“大少爷,二爷和小姐被他们抓走了!”
“他们?曹金虎一伙?”
丫鬟摇摇头,凌风急了,一把将其提溜起来。
“到底是谁?”
“是艇会的张火儿”
凌风一听更急了,凌风凌雪若是落到曹金虎手里还有得救,但若是落到了张嘉详手里,偌大的广州府又往哪里查找?
广州艇会在岸上、水上都有据点,还远远不止一处,眼下大雨倾盆,莫说查找了,连走路也不稳当,但若是等雨停了再去查找,依着张嘉详那厮的狠辣,弟弟妹妹恐怕早就遭了罪。
特别是凌雪,她虽然才十三岁,但美名早就传遍整个西关了,现在看来那贪色如命的张嘉详显然是奔着她来的,凌云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至于曹金虎等人却是奔着财物来的,但也说不定两伙人本就勾结起来了。
这两伙人在以前看似水火不兼容,但现在的凌风可不是以前的凌风了,像广州艇会这样的秘密组织难道官府就没有注意到?否则为何他们只拿了佛山艇会的罗大纲和林凤祥,偏偏放过了张元、张嘉详父子?
又想到真实历史上的张嘉详反复无常,先后几次投靠官府、上帝教的情形顿时有些明白了。
“广州艇会想要借官府的势压制佛山艇会,进而获取广东天地会总舵主的位子!”
至于后来为何张嘉详也跑到了广西,多半是官府给的条件并不如意而已。
想清楚后,他决定前往广州艇会舵主张元的宅院一趟。
作为广州拥有上万条快艇,并控制着广州城外一半打行、力夫行的头目,张元显然也颇有身家,不过他终究是天地会的人,也晓得分寸,他的宅院紧邻珠江,只是一处二进的普通院落。
而紧挨着院落的就是一家武馆兼镖行,作为艇会首领,他走镖显然不会经陆路,全部都是在水上,院落门口靠近码头的地方密密匝匝停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小船,看起来都是寻常疍民的船只,但里面显然夹杂了大量张元的快艇。
想要说服张元将人交出来并不容易,动用武力更是不可行,张元作为广州天地会的舵主,除了武馆的弟子,贴身保护的人员也有不少,莫说凌风一人前去不可能,就算疤脸、陈开都去了也无济于事。
但事已至此,凌风不可能就这么耗着,自己多耗一分,弟弟妹妹就危险一分,想到这里对凌元超说道:“元叔,你留在这里招待客人,守好院子,我去去就来”
凌元超哪会让主人孤身一人前往,斩钉截铁说道:“不妥,大少爷本是戴罪之身,那张元平时恶行累累,在这暴风雨下的混乱当口若是对你不利,事后也无处找人说去,还是让我跑一趟,就算救不出二爷和小姐,也能打探一下虚实”
凌风摇摇头,“你我前去没什么分别,我大大方方打着永利行的名头前去叫门,街上行人众多,我就不信张元胆敢当众做出那为非作歹之事,何况”
他原本想说若是张元不理会他或者对他不利,就会揭穿他们天地会的真面目,但一想到凌元超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便停住了。
凌元超只得作罢,“既然如此,大少爷可要当心一些,叫开门后不要贸然进去,让周围的人看到后再进去”
凌风点点头,又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单刀插在腰间,原本还想拿一把伞的,再看到自己浑身上下湿透后便作罢了。
“等等”
刚刚跨过后门门坎,后面传来一声。
凌风回头一看,竟是陈开!
凌风说道:“陈兄,眼下风势已停,但雨势依旧,你等正好趁机前往码头,寻摸到船只后即可离开,若是等到风雨完全停歇了,恐怕官府的人也出来了”
陈开摇摇头,“你之前说的不错,我们有同牢之谊,出来后又不顾自身安危招呼我等进府歇息,若是我自顾自跑了,岂不是在江湖上白混了?”
“广州艇会的大当家我也见过几面,不瞒你我们佛山艇会与其有些渊源,不如与你一同去,没准会多一份胜算”
凌风暗忖:“若是罗大纲在此,他这话倒不错,但他不过是佛山天地会一个新添加的小学徒,就算是去了又有何用?”
便道:“我劝陈兄还是早些离开,再迟些恐怕不美了”
却见陈开依旧不动,凌风无奈,只得说道:“也罢,就你我两人,事不宜迟,赶紧出动”
于是两人便深一脚浅一脚冒着大雨朝着码头奔去。
这里距离了码头只有不到百丈,两人又走的很快,没多久便来到了码头上,沿途自然遇到了不少人,除了少数因为受灾不得已出来呼救者,大部分都是西关的混混。
越是临近码头混混就越少,显然是不敢随意招惹张元。
饶是如此,在距离张元院子只有不到三丈距离时他还是撞到了一人!
大雨倾盆,视线极差,双方又都走得急,等发现时便猛地撞在了一起,凌风顿时跌倒在地,而对方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便稳住了。
霎时一张年轻的国字脸就凑了上来。
“你没事吧?”
凌风心里一动。
“凌十八!是你?”
对面此时也认出了凌风。
“十九弟,怎地是你?”
凌十八的出现让凌风喜出望外,此人的身份虽然存疑,但多半是天地会的人,估计还是会里的头目,否则也不敢自如地在佛山、广州行走,而他在此时出现在西关码头,也多半与张元有关。
便将弟弟妹妹的事说了,张元一听便摇了摇头。
“十九弟,我刚刚从张元那里出来,原本是见到街面上兵荒马乱的,而你又被关押起来了,府里只有年幼的弟妹,便不顾张元劝阻冒雨出来了”
“我出来时并未见到张嘉详,他二人虽是夫子,但张元平时对其行径也颇为不满,两人并未住在一起”
凌风心里一凛,“那他住在哪里?”
凌十八转过身来,朝向雨雾蒸腾的珠江江面方向,“看到没有,就是那里”
“天妃庙?”
“不错,西关的天妃庙共有三处,那处就是张嘉详的住所,既然被我碰到了就跟你走一趟”
凌风自然欢喜,有凌十八在无论如何也多了几分胜算。
三人联袂朝着天妃庙奔去。
“十八哥,怎地只有你一人?”
凌十八笑道:“这次跟我过来的还有凌氏子弟七八人,二十弟也来了,不过为了保护船只,我当时并未让其上岸,时下应该还在船上守着呢”
凌风问道:“如此大风,小船如何抵挡得住?”
凌十八摇摇头,“我的船可不小,还有一根桅杆,还紧贴着码头系着,不会有事的”
转眼就来到了那处天妃庙。
此时的广州外城鱼龙混杂,天妃庙、城隍庙、土地庙众多,但除了那间最大的土地祠,绝大多数都被帮会或者城狐社鼠霸占了,因为那里多少也能收一些百姓们的孝敬。
三座天妃庙有两座也落到了广州艇会手里,除了中间那座最大的,因为那间是官府日常举行开埠仪式、祭祀妈祖的地方,一般人还不敢堂而皇之将其占下来,但也不是名花无主,在官府不用的时候就是总捕头王佐清的产业。
平时则是由他的大弟子、城隍庙断指社社主曹金虎占据。
若是以前的凌风,对于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肯定一头雾水,但现在却门清了。
“区区王佐清绝对不敢独自占据那处天妃庙,他背后肯定另有其人!”
眼下却管不得那许多了,三两步就来到了这处天妃庙门口。
大门紧闭,一看就有些古怪。
凌风正要上前打门,远处传来的一阵声音让他心里一动。
紧挨着这处天妃庙、同样紧邻珠江的是一处大宅,大宅占地极广,至少百亩以上,珠江与大宅之间是一处小沙洲,上面建有一处楼阁,中间有廊桥相连。
那就是西关有名的观海楼,而那座大宅就是十三行伍家的园林,据说还是一代浩官伍秉鉴建造的,里面完全是按照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打造的,极尽奢华,而这座临江楼阁则是二代浩官伍受昌所建。
除此之外,园林里还有一片亭台楼阁,中间有人工筑就的小桥流水、荷塘,最高的那座楼阁则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名字——潇湘楼。
当然了,西关的人都称呼她为小姐楼,那就是伍受昌的独女所居之处,潇湘楼与观海楼遥遥相对,乃西关一大景。
十三行排名前列的几家都建有园林,个个奢靡豪华,但最有名的还是伍家的,广州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刚才那声音放在十九世纪上半叶的广州十分突兀,以前凌风似乎也听过,但并未在意,现在听来顿时明了。
“钢琴”
伍家与美国人的旗昌洋行关系极佳,而伍家子弟也没有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放在广州,据说在英国伦敦、美国纽约都通过旗昌洋行购买了房子,还投资了美国铁路和股票。
少数伍家子弟还添加了美国国籍,与潘家全力经营科举保命不同,此时的伍家尚未出现一个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大官,挟洋自重也好,分散投资也罢,反正是走了其他大行商不敢走的路。
十三行的行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官府与洋人之间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伍受昌显然受不了这个压力,早早就死了,家业便落到了其弟伍崇曜之手。
若非伍秉鉴还在,并因为伍受昌早死且没有儿子对于其女万分疼爱,将伍家园林几乎两成的局域都划给了伍家小姐,潇湘楼也不会有小姐楼的称呼。
钢琴声正是从小姐楼方向传来的,在这十九世纪早期的广州大雨中十分突兀,但凌风却心里一动。
“十九弟?”
听到凌十八的声音,凌风这才将视线转回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