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以前,此时的他除了辗转哀嚎慨叹命运不济外绝对不会想到其它,但现在却不同了,眼下他这副只有十五岁的身躯里却藏着一个来自后世三十多岁的灵魂。
一个后世上过大学,从过军,转业后在特警队待过,又因为外语好被秘密派往外国侦查电讯诈骗案件久经考验的中年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在那次潜伏中牺牲了,难道就是在那次穿越到了这里?”
“我明白了,他们盯上的显然不光是永利行,而是准备将广利行彻底吃干抹净,我挂在广利行下面,按照规矩,我无力支付巨额罚款时广利行卢家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卢家虽然进进出出好几次,被官府压榨的所剩无多,但百万身价还是有的,恰好广州将军、粤海关监督、广州知府新到,彻底拿下卢家,进而瓜分卢家的百万身家才是应有之意”
“原本历史上,我自然无关紧要,但卢家却在危急关头出了一位进士,还成了侍读学士,一举扭转了卢家的命运,虽然也被罚掉了上百万银元,田产也被夺去大半,但终究保留了部分身家”
“但自那后关于我的记载便没有了,或许没有人关心,就好象我凌风从未来到这世上一样,轻轻地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不带走一丝云彩”
半晌,他站了起来,起来的动静颇大,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身上的雨水呼啦啦跌落,弄出了更大的动静,罗大纲的视线再次转了过来。
罗大纲何许人他自然知晓,以他的能耐,从这里出去并非难事,眼下他只有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家便真是万劫不复了。
何况他家里还有更为年幼的弟弟妹妹,虽然二世为人,但终究放心不下,他必须从长计议,而不是像真实历史上的凌风那样意气用事。
“扑通”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他终究没有双膝跪下来,而是单膝跪在罗大纲面前。
“行主,这我可担当不起啊”
“不,您担得起,不但如此,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罗大纲冷冷地看着他,一直以来,行商与艇会都是水火不兼容,曾几何时,整个天地会都想将十三行抢了,或者一把火烧了,在他们眼里,与官府紧紧绑在一起的十三行都不是什么好鸟。
行商身怀巨万,若是毫无还手之力那自然就会成为艇会或者其它帮会嘴里的肥肉,但行商自从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被帮会吃干抹净的,除了官府的因素,自身实力显然也是原因之一。
艇会顾名思义以船帮为主,按照大清的规矩,行商可以拥有两根以下桅杆的商船,但其他商人或者百姓连一根桅杆也不能拥有,除非行商授权,于是便只能划桨,这才出现了所谓的艇会。
行商长期与洋人打交道,身边家丁少不了洋枪,有的还拥有洋炮,不少人因为捐资成了团董、练总,手里的武力更是不可小觑,这都是官府知晓的事,为了能永久地附在他们身上吸血,官员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
故此,行商也时常与艇会发生冲突,结果自然是有着官府背书的行商占了上风,被行商弄进监狱进而家破人亡者也不在少数。
当然了,双方除了冲突,也有不少时候相得益彰,特别是洋人开始贩卖鸦片时更是如此。
没有行商的背书,鸦片船就进不到珠江口来,而到了珠江口没了艇会的转运,大量鸦片也不会在短时间销到珠三角各地。
故此,双方既有冲突也有合作,当然了,像伍家、潘家那样的巨贾是不会掺入鸦片贸易的,以前凌风这样的胆小者自然也不会,但大多数挂在大行商下面的小行商想要与洋人做生意,就不得不参与。
新近崛起的东生行刘家就是如此。
如何说动罗大纲帮助自己?
凌风自有办法。
“我是谁您显然知道了,凌家就快完了,我不打紧,但我家还有年幼的弟妹,若是我不在了,他们就是官府、帮会嘴里的鱼肉”
“这又关我何事?”
对于行商,罗大纲一直有所抵触,但凌风知道罗大纲与其他艇会头目不同,他虽然剽悍难制,但终究是一个尚未抿灭良知之人,从其刚才对待那福建商人便可见一斑。
不过,这并不能说动他,于是凌风便只能使出杀手锏。
“罗大哥,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有一人你可能认识”
“谁?”
罗大纲兀自端坐不动,他是天地会的骨干,但与绝大部分会众不同,别人不过是打着天地会的名头捞钱保命罢了,但他却是一个真正有着侠义之心古道热肠之人。
不过,纵使如此他也是有原则的。
若是真正受到欺负抑或孤苦无依者他绝对会挺身而出,但像凌风这样出身行商又口舌便利者他则是打心眼里排斥,这样的人受到官府再大的折磨他也会冷眼旁观,没准心里还会有一丝快意。
不过,若是此人认识会中某人,他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象他这样做到草鞋头目的天地会骨干,一般来说怎么着也能在佛山或西关买上一两座宅子,养上十几个仆役,每年几千两进项也是跑不了的,但直到如今他不但还是孑然一身,随身携带的银钱也绝对不会超过五两。
无他,他之所以在广州天地会中深孚众望,大部分都从他急公好义仗义疏财而来。
“凌十八”
实际上凌风也不敢肯定罗大纲究竟认不认识这位历史上参与太平天国起义者,不过他确实是凌十八的堂弟,爷爷辈还是亲兄弟,前不久他还见过他。
当然了,若还是以前的凌风,对于依旧窝在信宜乡下以烧炭种蓝为生的凌十八根本瞧不上,当其前来拜见他时也就草草与他聊了几句便打发他走了。
现在想来那位只比他大两岁的凌十八绝对不简单,虽然还是一介贫民,但他居然以十七岁的年纪纠集一帮人驾着一条船前来佛山卖炭、卖蓝草。
对于信宜县的烧炭工、种蓝工来说,要不等着更近的梧州城商户前来收购,或者自己驾船前往梧州贩卖,就算佛山给的价格更好也不会千里迢迢前往那里贩卖。
因为沿途设置的巡检司、厘金局实在太多,加之水匪众多,稍有不慎就是血本无归。
但他不但来了,还成功将木炭、蓝草卖到了佛山,瞧那模样卖的价格显然还不错。
以前的凌风自然不会想太多,还以为他走了狗屎运,饶是如此,他对于这种辛辛苦苦烧炭、种蓝者实在是瞧不上。
但现在就不同了。
“凌十八能够顺利通过西江上的层层巡检司、厘金局以及水匪的肆扰将物品贩到佛山,若他不是天地会的便是身边有天地会的人!”
结合他后来从天地会改宗上帝教,若是没有天地会这个基础也绝不会仅凭胡以晃的三寸不烂之舌就阖族都皈依上帝教!
想到这里,这心里又多了几分信心。
“凌十八”三字一出,果然见罗大纲面部略动了动。
凌风心下大定。
“凌十八就是小一些的罗大纲,这两人实在太象了,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又都有些古道热肠,若是他俩不认识那才是奇事”
虽如此,罗大纲依旧不为所动。
“凌十八?你是他什么人?”
“不瞒罗大纲,我家就是从信宜县燕古迁来广州的,先父凌公子超与凌十八之父凌公玉超乃是同一个祖父”
说到这里,凌风又想起一事。
“父亲之所以迁到广州花县原因也很简单,信宜县土客矛盾实在太深,而他考取了秀才,想要在那里安安稳稳耕读传家根本做不到,那时正好有院试同年在花县担任佐吏,便前往投靠”
罗大纲面色稍霁。
“说吧,有什么可以效劳的?记住了,象你们这样的行商,那可是从上到下都盯着,我可没有把握办到”
凌风点点头,“我知道,不过这件事对于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说说看”
“罗大哥若是出去了,能否将此物交给广利行老夫人”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所谓广利行老夫人,指的是广利行第一代行主卢观恒的大夫人,卢观恒四十岁那年才成功娶妻,娶的就是凌家之人,此人不是别人,还是凌风的亲姑母,否则其父凌子超也不会来到广利行做事。
不过,凌风家与这位姑母之间并非毫无芥蒂。
想当初凌子超举家迁往花县,当时他刚考中生员,家徒四壁,而他为了考上生员早就耗光了家财,若他已经是举人了自然有大把人奉上钱财,但区区秀才远不至于。
后来还是凌风的爷爷做主将年仅六岁的姑母卖给了当时西江一带最有名的越剧大班晓风行这才凑齐了盘缠,再后来凌氏成为粤剧名伶,被卢观恒瞧上了,晓风行破产后他便将凌氏明媒正娶娶了进来。
卢观恒穷苦人家出身,又做了几十年十三行的学徒,四十岁那年才正式成亲,对于凌氏十分疼爱,几个儿子都是她生的,眼下执掌广利行行主的就是她的次子卢文翰,眼下也才二十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