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清河镇。
这是一个毗邻运河、以出产清甜果酒闻名的小镇,民风淳朴,商业繁荣。镇子东头,新开了一家名为“茶言观色”的杂货铺子,虽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温馨。货架上既有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等日常所需,也摆着一些镇上少见的、从外地进来的精巧玩意儿和颜色鲜亮的布匹。
今天正是开张的日子,鞭炮声声,引来不少街坊邻居围观贺喜。夏夜站在店铺门口,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脸上带着淡淡的、真实的笑容,招待着前来道贺的客人。她不再是那个穿着奇异校服的少女,一年来的风尘仆仆和与人交往,让她身上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但那双眼眸深处的沉静与通透却未曾改变。
这家店,是她为小茶开的。是她承诺的,也是她清单上的最后一个愿望。
看着店里伙计忙碌的身影,听着顾客们满意的交谈声,夏夜心中一片宁静。一年来,她跋山涉水,东奔西走,依照《格列佛游记》中感应到的那些细微执念,替那个想尝桂花糕的女孩吃遍了江南点心,替那个牵挂弟弟病情的姑娘找到了良医并匿名资助,替那个想看京城繁华的少女的魂魄在最高的塔楼上看了一眼万家灯火……无数细微而平凡的愿望,被她一一实现、勾销。
如今,终于只剩下了这最后一项。看着这家充满生机的小店,她仿佛能看到小茶那满足而开心的笑脸。
就在她出神之际,眼角馀光忽然瞥见街角人群里,一个戴着斗笠、身形苗条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随即迅速转身,想要融入人流离开。
那身影……有些熟悉。
夏夜眸光微凝,心念一动,《如影随形步》悄然施展,身影如同滑入水中的鱼儿,几个轻盈的转折,便无声无息地绕到了那人前方,拦住了去路。
那人猛地停下脚步,斗笠下的脸抬起,露出一张艳丽却带着惊慌和一丝憔瘁的面容——正是花倍!
她看见夏夜,下意识就想运转灵力逃跑,但夏夜的速度远超她的想象,而且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气机已然锁定了她。
“花倍?”夏夜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讶异,“好久不见。”
花倍见逃不掉,深吸一口气,反而镇定下来,苦笑道:“……夏夜。果然是你开的店……恭喜。”她看了一眼“茶言观色”的招牌,眼神复杂。
两人寻了处临河的茶馆雅间坐下。沉默片刻后,夏夜率先开口:“你后来……去了哪里?”
花倍抿了口茶,低声道:“那天杀了老狗之后,我就走了。想着……总得做点什么。”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我去了薛爱的老家。她生前最大的念想,就是考取功名,救出母亲,光耀门楣……我替她去了凡人国度的考场。”
夏夜微微一怔。
花倍自嘲地笑了笑:“说来可笑,我这点微末学识,居然真让我混了个同进士出身。但那种生活……不适合我。我把朝廷赐下的延寿丹,想办法送给了她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也算……替她尽孝了。”
夏夜沉默着,能想象到花倍做出这个决定时的艰难与无奈。
“至于小茶的家人……”花倍叹了口气,“我去找过。但他们村子遭了灾,早就搬走了,不知所踪。不过我把我这些年……在那种地方攒下的所有积蓄,都托人打听后,想办法捐给了几个同样贫困、有孩子上学的村子,希望能帮到类似小茶家那样的家庭吧。”她没说具体数额,但夏夜知道,那必然是她在风尘中挣扎多年的全部血汗钱。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唯有河水流淌的声音。唏嘘、感慨、还有一种同病相怜般的淡淡悲伤在空气中弥漫。
“说起来,”夏夜忽然想起一事,“当时在绵倍宗,我收缴的那些弟子兵器,后来清点时少了几件不错的,原来是你拿走了。”
花倍倒是坦然承认:“恩,当时想着总得有点防身的东西。不过现在用不上了。”她说着,伸出手指,指尖竟然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纯净的水蓝色灵气!
“你……”夏夜有些惊讶。
“我也是有灵根的,水灵根。虽然品阶不高。”花倍收回灵力,语气平静,“当初混进绵倍宗,就是为了查姐姐的死因。要不是你最后……弄出那么大动静,把所有的血源虫都净化了,我恐怕也难逃一死。算是因祸得福吧,活了下来,也莫明其妙地走上了这条路,现在……勉强算是个炼气一层的散修。”
两人聊了很多,聊这一年的经历,聊各自的变化,聊那些死去的少女。花倍告诉夏夜,薛爱的残魂,最终也化作了那万千光蝶的一部分,融入了【灵蝴之蝶】中,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自由。
最后,花倍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夏夜,有件事你得知道。关于绵倍宗……或者说,它背后的天傀宗。”
夏夜坐直了身体:“你说。”
“大概半年前,奈亚王朝中央的执法殿派了高手过来,端掉了绵倍宗的残馀势力。从搜出的往来信件里发现,绵倍宗大规模拐卖、收容女杂役,并不仅仅是棉被老鬼个人为了修炼邪功,背后似乎还有天傀宗的指使和利益输送。”
“天傀宗?”夏夜想起了那个红发面具的特使。
“恩。”花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信件里提到,他们似乎在利用这些女子进行某种邪恶的试验,称之为‘咒灵’计划。好象是想将人的怨念、痛苦等极端情绪与某种傀儡术结合,制造出可怕的战争兵器。目前似乎还处于技术研发阶段,不够稳定,但……绝对所图非小!”
她握紧了拳头:“我姐姐的死,恐怕不仅仅是棉被老鬼一个人的罪过!天傀宗,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之一!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夏夜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天傀宗……咒灵……这让她联想到了更多。这个庞大的宗门,似乎在暗中进行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可怕勾当。
“你打算怎么做?”夏夜问。
花倍目光坚定:“我要添加天傀宗。”
夏夜蹙眉:“你要添加仇人的宗门?这太危险了!”
“只有进入其中,才能接触到内核,才能找到真正的仇人,才能弄清楚‘咒灵’到底是什么!”花倍语气决绝,“我知道危险,但这是我必须走的路。”
夏夜看着花倍眼中那熟悉的、近乎偏执的恨意与决心,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就象洛无名选择了他的道,花倍也选择了她的路。
沉默良久,夏夜轻轻叹了口气:“保重。”
花倍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惨烈和决然:“你也是,夏夜。你的路,恐怕比我的更难走。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两人在茶馆外分别,花倍压低了斗笠,转身导入人流,向着未知的险境走去。
夏夜站在河边,望着潺潺流水,心中波澜起伏。
绵倍宗的终结并非终点,而是揭开了更大阴谋的一角。天傀宗,咒灵……这些词汇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热闹温暖的“茶言观色”小店,然后毅然向着镇外走去。
旧的愿望已然完成,新的征程,就在脚下。她需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能面对前方那更加深邃的黑暗。
而下一件传说秘宝,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