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蝴观礼那吞噬生命的轰鸣仍在持续,高台上棉被真人汲取着血茧反馈的磅礴生机,脸上洋溢着病态的潮红。台下,短暂的死寂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氛围取代——审判的时刻。
几名执法长老越众而出,目光如同审视待宰的牲畜,扫过跪地的夏夜和因极致愤怒而浑身剧烈颤斗、锁链铮鸣的洛无名。
“掌门真人,”一位面容刻板如岩石的长老躬身,声音毫无起伏,“首恶洛无名已伏法,然此寮夏夜,当如何处置?是否投入血蝴阁,化为资粮?”
棉被真人缓缓睁开眼,眼底血光流转。他贪婪地瞥了一眼洛无名那具因愤怒而充满生命力、根骨绝佳的躯体——这是他预定的完美庐舍,不容有丝毫污点或同情。必须有一个完美的替罪羊,承担所有的憎恨与罪责。
他的目光落在夏夜身上,这个低贱的杂役,无根无萍,却屡次搅动风云,正是最合适的棋子。
“哼!”棉被真人一声冷哼,假丹威压如同冰水泼洒全场,瞬间压制一切杂音,“洛无名误入歧途,实属可惜,许是一时受奸人蒙蔽,心神失守!”
他猛然抬手,指尖直指夏夜,声音陡然变得雷霆震怒,充满了被“背叛”的痛心疾首:“皆因此獠!此寮夏夜,身负邪异,包藏祸心!以妖法抗拒宗门恩赐,免受圣虫感召,潜伏已久!更以妖言蛊惑吾徒洛无名,行此逆天背德之举,破坏血蝴阁,致使观礼受阻,万千弟子蒙难!今日之劫,皆源于此妖女!其罪,滔天!万死难赎!”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夏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上。
妖女?邪异?
她想起自己初得《凝胎诀》时,那神识初开的微妙感应;想起《格列佛游记》吞噬功法、护持己身的玄奥——她曾以为这是仙缘,是穿越者的奇遇,是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一点依仗。
此刻,这一切却被扭曲成了最恶毒的“邪异”。她心中那点对“修仙奇遇”的最后浪漫幻想,被彻底撕碎。
蛊惑?
她与洛无名之间那基于共同利益和短暂信任的脆弱联盟,那在黑暗中试图撕开一道光明的挣扎,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定性为单方面的、卑劣的“蛊惑”。
这不仅是对她的污蔑,更是将洛无名那份反抗的意志也彻底否定、踩入泥沼。她曾以为即便世界黑暗,总有人心未泯,此刻这点微末期望也荡然无存。
皆源于她?
这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栽赃嫁祸,这将他自身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的无耻,让她感到一种荒谬至极的冰凉。她下意识地,用那双流淌着血泪、却异常清淅的眼睛,看向周围的长老,那些内门弟子,渴望能看到一丝怀疑,一丝人性的微光。
然而,她看到的,大多是避开的视线,是深藏的恐惧,是事不关己的麻木,甚至…还有许多在掌门威压和话语煽动下,迅速投向她的、充满迁怒与赤裸裸恶意的目光!仿佛只要将所有的错归咎于她,他们自身的恐惧和负罪感就能减轻一分!
为什么?!你们明明看到了!她内心在无声地尖啸,但灵魂深处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回答: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强权即真理,活着,就需要借口。
就在此时,一位长老躬敬地转向天傀宗特使:“特使大人明鉴,不知您对此妖女……有何示下?”
夏夜的心底,那已然死寂的灰烬中,竟可悲地、最后一次迸出一星绝望的火花。那是来自“上宗”的存在,是更高层次的力量。
在她残存的、来自现代世界的认知惯性里,更高层级的秩序往往意味着更完善的规则。她奢望着,哪怕只是一句形式上的公道。
然后,她听到了。
面具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觉得眼前一切颇为有趣的轻笑,接着,是一种空灵淡漠、仿佛超脱万物却又冰冷无情的语调: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并非对她肉体的判决,而是对她所有认知、所有期待的最终死刑判决。
没有公道。没有是非。没有规则。
只有强弱,只有利益,只有这种凌驾于众生之上、视万物为刍狗、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点拨”!
原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皆是如此……这个认知,像北境万载不化的玄冰,瞬间将她灵魂最后一丝热气也冻结了。
她对“修仙宗门”、“仙道秩序”的所有幻想,彻底崩解,化为绝对的虚无。
“哼,妖女伏诛,天经地义!”棉被真人虽不解特使之言深意,但见其无意干涉,便大手一挥,“废其四肢,游街示众,以儆效尤!让所有弟子看清叛徒之下场!而后,弃入血池,赎其罪孽!”
命令如冰刃斩落。
执法弟子上前,眼神残忍。
“噗!”一脚狠狠踹在夏夜腿弯,让她彻底匍匐在地,脸颊粘贴冰冷粘稠的地面。
沉重的、灌注了灵力的玄铁棍被高高举起,然后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落!
“咔嚓!!”左腿腿骨应声碎裂,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咔嚓!!”右腿紧随其后,骨骼碎裂声清淅可闻。
“咔嚓!!”左臂被砸中,筋断骨折。
“咔嚓!!”右臂同样命运,软软垂下。
四肢传来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席卷全身。但夏夜只是身体猛地绷紧,然后松弛下去。她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呻吟。唯有那两行殷红的血泪,奔涌得更加汹涌,无声地在她染血的脸颊上开辟出两道新的痕迹。这血泪,为小茶,为薛爱,为所有消逝的生命,也为她心中那个彻底死去的、关于这个世界最后的美好想象。
游街开始了。
她被拖上一辆囚车,断裂的四肢无力地耷拉着,随着颠簸而晃动。
“看!这就是抗拒宗门、蛊惑人心的下场!”
“妖女!呸!为你害死的人偿命!”“砸死她!”
在掌门威压的无形驱策下,在刚刚经历的集体恐惧和需要宣泄的扭曲心理作用下,弟子们——无论真心相信与否——向着她疯狂地唾弃、辱骂,投掷着碎石和泥块。
唾沫和污物沾满了她的头发、脸颊。辱骂声如同毒针,密集地刺来。
洛无名被强行押着跟在后面,禁言咒令让他无法出声,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绝望的嗬嗬声,眼球外凸,血泪混合着真正的鲜血从眼角迸流,他挣扎得如同要撕裂自己的躯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夏夜始终沉默着。
她的目光穿过那些投掷污物的人群,穿过那些歇斯底里的面孔,甚至穿过高台上那冷漠的特使和虚伪的掌门。
她的眼神空洞,却又仿佛洞穿了一切虚妄。
那是一种彻底的、死寂的沉默。不是屈服,不是认命,而是一种所有情感、所有期待燃烧殆尽后,剩下的最纯粹、最冰冷的认知内核。她就象一个被彻底格式化了的容器,清空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留下唯一一道刻入灵魂深处的指令。
游街结束,她象一块真正的破布般被拖回血蝴阁前。
那沸腾的血色旋涡依旧张着贪婪的巨口。
棉被真人厌恶地瞥了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随意地挥了挥手。
两名弟子会意,抬起四肢尽碎、如同没有骨头般的夏夜,用力抡起——
“为你的罪孽,赎罪去吧!”
她的身体划出一道无力的抛物线,精准地投向那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血色旋涡。
在没入那片暗红的前一瞬,她的目光似乎最后扫过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无尽的、冰冷的沉默。
紧接着,那些被血源虫抛弃的、干瘪碎裂的少女尸体,也被如同清扫垃圾一般,纷纷扬扬地扫入了血池入口。
血蝴阁的光幕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只是吞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尘埃,旋即恢复了那永恒而贪婪的搏动。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洛无名那无声却撼动心魄的滔天怒意,以及夏夜最后那死寂的、流着血泪的沉默,如同最深沉的烙印,留在了这片被血月笼罩的土地上。
夏夜好累,她想回地球了,算了,地球也未必比这里好。反正也没有自己在乎的一切。
少女们的鲜血和肉体浸染了她的身体每一寸,每一寸…夏夜就想要这么睡去,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