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花山院雪奈光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跟在橘时雨身后来到位于一楼走廊尽头的琴房。
推开房门,按下开关,两侧墙壁上方率先亮起射灯,光线聚焦在不同颜色、不同款式贝斯保养得当的漆面,泛起光泽。
几秒后顶灯才照亮空旷的房间,除了悬挂在两侧墙壁的贝斯,琴房内什么都没有,映出人影的黑色大理石地面透出几分清冷寂聊的意味。
“你以前学过贝斯吗?”橘时雨问。
如果花山院雪奈完全是个新手,他肯定不会从头教她弹贝斯,而是请一个每天固定时间上门教程的老师。
“自学。”
花山院雪奈的目光落在左侧墙壁一把灰白色漆面的贝斯,缓步走过去,抬头仰望:“这是你第一次演出的琴,我想试试。”
“你看过?”
“网络上有录像,画面很模糊,但音质还不错。”
橘时雨本不想把自己的宝贝贝斯借给别人,但花山院雪奈连他的第一次演出都知道,那是去年的梅雨季,在下北泽的一个小livehoe,她能一眼认出这把贝斯,没有必要太小气。
于是橘时雨走过去取下这把好久不弹的贝斯,递给花山院雪奈,她挂好肩带,抱贝斯的姿势相当标准。
噔、噔——
扫弦试音后,花山院雪奈走到落地窗前,转身面对他,纤细的指尖快速掠过琴弦。
贝斯独有的八度音程跳跃比因贝斯肩带滑落的睡裙领口更吸引人的视线,见橘时雨的视线从锁骨处细腻的肌肤挪开,花山院雪奈才正式开始演奏。
低沉的震颤声相当熟悉,橘时雨很快辨认出歌曲,《那个乐队》,对贝斯手要求相当苛刻的一首歌。
全程以190bp的速度狂飙,八分音符密集且持续不断,节奏复杂。
花山院雪奈所谓的“自学”完全不可信,涌动的音符没有丝毫差错,连音与闷音的切换精准,只论技巧,橘时雨自愧不如。
但她演奏的音乐并不好听,如果是在livehoe,说不定会把客人赶跑。
明明技巧出色,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烂?
橘时雨作为最熟悉这首歌的人,思考着她的演奏问题所在,直到他无意间和花山院雪奈对上视线,看到那双酒红色的眼眸中,毫无情感波动可言。
“麻烦暂停一下。”
橘时雨握拳做了一个“收”的手势,旋律声戛然而止,花山院理世歪头疑惑。
“很烂。”他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我知道,所以想要你教我。”
花山院雪奈坦然承认,低头看向怀中的贝斯:“你第一次演出这首歌,也是用这把琴,我想过是琴的问题,原来是我的问题。”
“缺乏感情,能告诉我你弹奏时在想什么吗?”橘时雨问。
无论是何种乐器,吉他、钢琴、小提琴或者是吹奏乐,旋律中蕴含的感情都是相当重要的部分,最直接影响听众的感受和心情。
花山院雪奈的演奏和工作站的电子编曲没有任何区别,如果音乐没有情感,那根本不需要人类演奏,计算机和ai绝对不会出错。
“乐谱。”她理所当然地说。
“这首歌最重要的部分是强烈的情感表达,孤独、坚持和对抗外部压力,你能理解吗?”
见花山院雪奈摇头,橘时雨更加详细地解释说:“我在舞台上弹奏这首歌时,总会想到母亲说我不务正业,有时间玩乐队的话,不如重拾钢琴或者去学小提琴。”
花山院雪奈依旧摇头,表示难以理解。
“那你想想北部玄驹,巅峰期过去后,她不是一直在与自己对抗吗?或者东海帝皇,伤病也是一种外部压力。”
橘时雨略作停顿,见她无可挑剔的容颜依旧面无表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再试一次吧,去体会那种心情。”
花山院理世似懂非懂地再次拨动琴弦,但并非从头弹起,两人的对话后,她竟然还能接上刚刚断掉的音符。
毫无变化可言,机械般的演奏让人心里有一种不愿继续听下去的感觉。
见橘时雨的脸色逐渐难看,她自觉地停下演奏,面无表情地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东海帝皇和北部玄驹都不孤独,一直有人在支持着她们。”
“那你有吗?”
听橘时雨这样问,花山院雪奈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这难道不是一种孤独吗?”
“但我没有孤独感。”
“嘶——”橘时雨吸了一口凉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写这首歌时,他曾经在乐队内和她们讨论过“孤独”这个话题,曾经在高中时期担任“阳角”的浅羽莉绪表示,每天看似现充的生活其实也很枯燥,日复一日毫无新鲜感可言,也是一种孤独。
哪怕是生来养尊处优的橘时雨,偶尔也会有一种无可救药的寂聊感,更何况一直在圣心女子学院那种封闭环境的花山院雪奈。
两人四目相对,短暂地沉默片刻后,花山院雪奈摘下贝斯,挂回原本的位置:“其实我不太懂喜欢、感情之类的事,母亲也认为我很冷血,对她没有丝毫感情。”
“你又不是机器人。”橘时雨说。
“我其实不喜欢赛马娘,也不喜欢宝可梦。”
花山院雪奈走到他面前两三步远的位置,扬起脖颈,干净的白色短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斜切出边缘整齐的阴影:“我只是觉得正常人都应该喜欢点什么东西,所以假装很喜欢。”
见她酒红色的眼眸中透出些许凉意,橘时雨意识到这并非谎言,或者扮演游戏,花山院雪奈是货真价实的三无少女。
“你说喜欢我的音乐。”
“那是真的。”
花山院雪奈抬起双手,用手指在嘴角画出笑容:“有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喜欢某种东西,所以我才主动联系橘阿姨,想要和你认识。”
“听你的歌,我能感受到温暖,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
“你还愿意教我弹贝斯吗?”
别扭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可爱,在她身后,东京塔变换粉紫色的灯光,天际线隐没在城市模糊的灯光里。
“既然把你带回东京,我肯定会信守承诺。”橘时雨说。
“恩,我去洗澡了,明天见。”花山院雪奈双手垂落,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径直从他身边经过,离开琴房。
橘时雨转身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轻轻叹了口气。
挺漂亮的女孩,发育也很不错,明晰的蝴蝶骨相当诱人,怎么偏偏是个三无呢?
他不喜欢没有感情的婚姻,也有选择的馀地,对于花山院雪奈,还是先相处一段时间试试吧。
关掉灯光,离开琴房,回到客厅时,清水知里正在用空气清新剂消除火锅残留的气味。
见橘时雨无力地陷进沙发里,她关心地问:“相处不愉快吗?花山院小姐看起来性格不错,家主也很满意。”
“你知道三无吗?”橘时雨问。
“三无?”
“无口、无心、无表情。”
听他这样说,清水知里手抵下巴,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下午单独相处时,花山院小姐确实一句话没有和我说过,只在面对家主时聊了几句。”
“她愿意和我说话,但无心和无表情很麻烦。”
“至少花山院小姐愿意帮你分担压力,还能争取到自由的时间,要重组乐队吗?”
橘时雨注视着她的灰色眼眸,久久没有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