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舟从自己始龀讲到垂髫年岁时姜虞就睡了过去。
饶是如此,他还是将自己遇见她前的往事都平静的叙述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可他就是想说与她听。
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在无形中融进自己生命的每一个时刻。
生母早逝,他没有过多印象。
父皇算是他这简短二十多年人生里记忆最深刻的人。
也是在皇家之中唯一一个给过他亲情的人。
可惜那样的亲情只维持到他十岁就戛然而止。
大皇兄继位,对父皇生前动过立太子念头的几位成年皇兄都进行了清算。
除了明王,唯有他虽得父皇宠爱,却因年纪小,又无意皇位之争保住了性命。
可皇家亲情淡薄,那之后他境况急转直下,便是随便一个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辱他。
为了活着,他将自己性子磨的冷薄寡情,隐忍蓄势。
直到十五岁开府离开内廷,他利用父皇留给他的令卫和钱财,一点点拓展自己的势力。
他十九岁那年,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大皇兄驾崩。
临终前,知子弱母壮,故意将他拉上摄政王的位置与外戚相抗衡,好为幼帝争取成长时间。
对内,他殚精竭虑稳定朝局,打压外戚。
对外,他派大军经年镇守边境,对西曲蛮人半点不姑息。
可随着年岁渐长,幼帝拙壮,不满他权柄在握,数次派人追杀他。
太后外戚一党亦恨极他动了他们的利益,对他起杀心。
他就是再厉害,也只是一介凡人,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中毒与姜虞相遇,这是他此生都未预料到的事。
更没料到,自己会在她日复一日的碎碎念与撩拨中动心动情,最后甘愿沉沦。
人就是这样,尝尽世间冷暖,自认为心肠足够冷硬,可当一个陌生女子以最纯粹灸热的一面出现在他面前。
用她最真挚的情意感染他的情绪。
哪怕他再冷情寒彻,也会渴望抓住那点温暖,占为己有。
殿外日头已过中天,鎏金瓦当反射的光渐渐柔和。
风穿透半开窗扇轻轻掀动殿内垂落的暗纹缠枝纱幔。
榻上,女子青丝铺散在枕上,呼吸沉缓,素白指尖还攥着男子宽大袖袍。
萧令舟垂眸凝着怀中女子睡颜,心头那些焦头烂额之事瞬间被驱散。
有阿虞陪着他,他还有何惧?
幼帝太后不仁,这个乱臣贼子他当了又如何。
骂名自有他担着,他的阿虞就该长乐无虞的活着,而不是这般活在徨恐之中。
……
避暑结束,少帝携文武百官回了京。
第三日,沉镜安搬师回朝的消息传遍满京。
一时间,暑热恹气一扫而空,京中各大茶楼都兴起了一股沉大将军骁勇善战的说书热。
说书的哪个不是巧舌如簧,直将人夸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沉镜安人未归京,其威名早已家喻户晓。
甚至连他早些年与苏月卿郎才女貌的事儿都被挖了出来。
再经过说书人那张能言善辩的嘴一说,两人就成了京中人心中天作之合的一对儿。
穿堂风掠过檐下回廊,晚间栖月阁小院浸在飒爽的风里。
苏月卿自今早知道沉镜安要回京消息,练兵时都在走神。
练兵一结束,她提了两坛上好女儿红来到摄政王府,直奔栖月阁。
到了也不说话,就让姜虞陪她喝几杯。
在踏阙行宫喝酒被掳一事太过深刻,姜虞是决计不敢再碰酒了。
可看到苏月卿情绪低落,作为最要好的朋友,不陪她喝又不太好。
横竖是在摄政王府里,加之萧令舟回来就派了令卫保护她,姜虞放下顾忌倒上酒:“阿筠,自我认识你,还是头次见你如此伤神,你与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苏月卿端起酒杯,清冽酒液映着她眼底半明半暗的落寞之色:“阿虞,那个人要回来了。”
那个人?
姜虞恍然。
她今日虽未出门,但也从府中下人私议中听到了一点。
苏月卿那位心上人就是那位打了胜仗的沉大将军。
这些年一直守在塞外,没想到如今竟回来了。
微敛眸,她音色润和道:“你前几日不是说与谢大人……”
姜虞未尽话语到嘴边没说出来。
这两个月,苏月卿与谢惊澜感情突飞猛进,两人大有要谈婚论嫁苗头了。
偏偏这个时候沉镜安回来,也难怪苏月卿会黯然神伤。
果然,白月光就是白月光,即便时隔多年威力还是这般强。
她忽然想到自己中药那日,文景聿和她表明心意的那番话。
所以,年少的喜欢就真的那么难忘怀么?
她是个现实的人,并不会将感情放在第一位。
即便日渐相处中喜欢上了萧令舟,也始终清醒的保持该有的理智。
要她为一个男子买醉伤神,她是做不到的。
苏月卿单手支着脑袋,醉眼朦胧凝视她:“阿虞,你觉得谢惊澜人好么?”
对上她虽醉犹明亮的眼,姜虞缄默须臾说:“好与不好只有你自己去相处、去用心看才知道,我说的只能代表我个人看法。”
苏月卿喃喃:“你说的有理……”
在姜虞看来,谢惊澜自是极好的人。
但感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苏月卿喜欢的是沉镜安,她作为外人就不太好说什么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姜虞默默陪苏月卿喝了小半个时辰酒,直到明月高悬天际,她方摇摇晃晃起身离去。
放心不下她,姜虞吩咐婢女送她回府才进了屋。
银月如辉漫进房间,在地面织出细碎云纹暗影。
姜虞刚倚在榻上醒了会儿酒,便听外间传来脚步声。
珠帘被挑起,男子一袭银丝绣纹玄袍出现在她眼前,清越矜贵身姿极是惹眼。
修长莹洁的手抚着她乌发,她脸顺势蹭蹭萧令舟略带茧的宽大掌心,拉长的尾音都带着眷恋:“你回来了。”
嗅到她身上淡淡酒香,萧令舟让她躺到自己腿上,抬手轻揉她太阳穴:“又喝酒了?”
“就喝了几杯。”
她全程就看着苏月卿喝,自个是真没喝多少。
经他手按了一会儿太阳穴,姜虞脑袋清明了不少:“子衍,我能问你点儿事么?”
萧令舟温和着嗓音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