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囿周围有篱笆,防止家禽、犬猫、狼獾野兔一类的动物闯入。
马车停在篱笆墙外,元明月落车,踩着石板道步入园中。
陈雄下马,迟疑着要不要跟上。
元明月停下脚步,回头道:“园里紫薇花正是盛放时节,如今正好观赏!
奚康生这座庄园,几年前就以紫薇园着称,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陈雄本想说自己对园艺花草不感兴趣,见元明月已经自顾自地进入园子,也只得跟着走进。
一路花花草草的确不少,一副花团锦簇模样。
“打理得不错,看管园囿的伇人各赏绢一匹!”
元明月对花草长势很是满意,驻足在一片粉白色木槿花圃面前,满心欢悦溢出眉梢。
六名负责看管园囿的花伇跪作一排,听到县主厚赏,顿时惊喜地叩头谢恩。
元明月笑魇轻扬,抬脚继续朝着紫薇花圃走去。
陈雄摆手示意花伇们退下,跟随她继续深入园囿。
六匹绢等同于五石粟谷,按照大石计算,可供五口之家食用一月半。
此次阵亡的五十馀新卒,除临战怯敌遭到处决的二十馀,其他兵卒家眷能领到一次性十匹绢的抚恤,外加每口额外三成的粮食拨给,持续一季。
洛阳中军的抚恤标准也不过如此,能否兑现就是另一回事。
陈雄回到明园第一件事,就是统计伤亡名单,确认有资格领取抚恤的新卒家属。
这件事交给王三铠、张戍耕几个识字不多的老军户来做,效率着实低下了些。
陈雄总不能事事亲为,由此可见,招募几个粗通文墨的军吏还是很有必要的。
陆霖之子陆阳就是不错人选。
元明月随口一句赏赐,就能买到一个明堂队新卒的命。
世道如此,陈雄也不想过多置评。
他只是在心里犯嘀咕,这六匹绢到底是谁出
望着满园紫薇花,元明月深吸口气,仿若陶醉其中。
陈雄第一次走到园囿深处,见一大片盛开的紫薇花,也着实有些惊讶。
“这花在洛阳很受人喜欢?”
陈雄蹲下身,捏着花茎嗅了嗅,一股浅淡清甜的幽香。
元明月笑道:“此花花期长达百日,花色清丽,香气淡远,与沙门清静自持的理念相契合,故而广受士民喜爱。”
陈雄眼睛一亮,“不如到西郭大市开一间铺子,专门卖花,主打一个新鲜!
还可上门推销,拉几家官贵寺院做固定客户,先付三成定钱,按照时间、数量定期供应上门”
紫薇花在园囿内有如此规模的种植面积,只要打开销路,完全可以当作一门生意经营。
陈雄已经在考虑,这门生意要不要交给陆氏来做
元明月错愕地看着他,“你竟想用这片花圃做买卖?”
“有何不可?”陈雄指着大片紫薇花,“这买卖大有可为啊!”
元明月急道:“当然不行!这些花只能用作观赏,是为明园增光添彩的点缀物!
你看这满园花色,艳丽夺目,难道不觉得美?”
陈雄道:“如果换作一堆钱帛粮谷,我会觉得更美!”
元明月颇为无语,妙目翻白瞪他眼,自顾自地沿碎石小径步入花圃,俯身弯折花茎细嗅花蕊。
夕阳夕照,金辉沐浴着她,紫薇花色映照着她的面颊。
陈雄挎刀站在花圃外,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由赞叹一声美。
定格三秒钟,他转头看向西边夕阳。
一轮红日沉入山峦,只剩小半边斜倚山肩。
如此美的女人谁能不爱?
单是幻想能够独占她,就足以让人心痒兴奋。
可也仅仅是幻想而已,至少目前的他,只有资格幻想。
他更懂得克制自己。
何况现在谈情说爱意义不大,在生存和权力面前,情爱不值一提。
既然是无谓之举,他自然不愿虚耗心力。
囿于情爱,也会影响他对时局利弊的判断。
陈雄扶握刀柄的手紧了紧,心神刹那间的摇曳陡然消失,心底泛起的缕缕温情遐思荡然无存,一颗心重新变得坚硬冰冷。
两个多月时间,经历太多生死险阻,他已经习惯厮杀,更愿意相信握在手中的刀。
“来时路上,阳先生已将前因后果告知于我”
元明月忽然出声。
她站在花丛中,看着花圃外的陈雄。
“侯民串通侯廉、侯固设计害你,事前我竟半点风声不知”
她面有愧色,“好在吉人天佑,你能平安走出殖货里,还立下剿贼战功,得到谷楷嘉奖”
陈雄道:“侯民做此事无须太多动作,只要抓住禁军剿贼机会,让领军府下达征令,调明堂队辅助剿贼,就可以随时实施此计划。
县主难以觉察实属正常,用不着放在心上。”
元明月看着他,只觉得他说话声平静冷淡,隐隐透出些疏离感。
她压下心中疑惑,默然片刻,“我接到宫里消息,侯民一早入宫求见太后。
因太后去往华林苑召见惠生大师,侯民并未见到太后。
不过太后已经知晓侯氏二人身死,命王温晓谕尚书省,按制追授从七品上将军号,赐给一应丧葬用度
太后如此安排,表明不会过多追究此事,你尽管放心便是。”
陈雄点点头,倒也不出他预料。
两个下放到明堂队的远亲,的确很难让胡太后过多关注。
随即他想到些什么,“半日时间,县主就能得到宫里消息,莫不是有熟人帮忙?”
元明月笑道:“王温身边有一名中黄门名叫刘思逸,乃是我父王生前旧部之子,与我自小相熟。
你若是遇见他,有什么需要打听的,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做!”
陈雄马上想到,那个伺奉在王温车驾旁边的俊秀小阉官。
想来他就是刘思逸。
陈雄恍然,难怪一直盯着他看,还不时咧嘴笑。
差点以为是个有恶趣味的小阉人
元明月又提醒道:“崇训宫人多眼杂,又是在太后近前当值,万事须得谨慎,思逸负责朝官引路,鲜少踏足内殿,能打听到的机密有限。”
陈雄笑着道了声明白。
他也没指望一个刘思逸,就能让他知道胡太后和三位情郎的床帏秘辛。
“若无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从殖货里运回许多铠杖器械,还需要派人清点修缮”
陈雄拱拱手就要走。
“等一下!”元明月急忙出声道。
陈雄向她投去询问目光。
元明月目光闪铄,突然变得有些支吾:“你杀侯氏二人时可有可有什么其他念头?”
“其他念头?”
陈雄皱眉,想了想,“有!”
元明月抿着唇,眸光紧紧注视着他,似乎暗含期待。
陈雄正色道:“我当时在想,侯廉、侯固身上穿的铁铠,头上戴的铁胄,肯定也是太府寺淘汰下来的残次品!
不然的话,怎么这般不经打?
我一锤杖砸下去,铁胄上碗大一个凹坑!
可想而知,侯固的脑袋一定裂成了八瓣!”
陈雄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个八。
元明月双眸愕然睁圆。
她想到陈雄说的话,可能会和她心里想听到的不太一样。
可也万万没想到,相差悬殊至极!
此刻,她也很想把陈雄脑袋撬开摔成八瓣,看看里边究竟在想什么!
“你退下吧,我再观赏片刻便走!”
元明月背过身去,清冷话音透出恼意。
陈雄拱手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又停下,回身问道:“对了,方才县主赏赐给花伇的六匹绢”
元明月猛地回头怒瞪着他,“我出!稍后便派人送来!”
“呵呵,还是县主出手阔绰!”
陈雄恭维一声,随即拱手一溜烟地跑了。
望着他径直走出园囿,跨上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元明月懊恼似地跺了跺脚。
旋即她又摇摇头自嘲一笑,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连她自己心里也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