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正堂内不时传出欢笑声。
陈雄一家,陆济、陆霖坐下来聊了小半时辰。
陈雄本不想把气氛搞得如此轻松愉悦,毕竟陆霖续妻周氏亡殁不久。
可陆霖象个没事人,连丧服都没穿,只在腰间扎一条白麻带。
这位二舅父除了一脸病色精神有些不济,看不出丝毫悲恸。
陆氏绝口不提周氏病故,陈雄一家自然不好得多话。
两位舅父向陈雄郑重表达谢意,他作为晚辈自然避过不受。
陆雉在夫家和娘家之间充当调和剂。
拉几句家常,叙一番旧情,追忆几件往事,努力让陈雄父子和陆氏兄弟始终搭得上话,以免冷场。
闲话聊完,就该轮到正事。
陆雉眼神示意下,陆霖主动挑起话头:“听闻大郎麾下一幢兵卒,目前缺额尚有半数之多,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雄收敛笑容,沉声道:“募兵花销不少,前次只招得两百兵卒,训练一月出现死伤、淘汰十馀数,又陆续补全。
此次前往殖货里剿贼,一战就折损近三成。
其中泰半是临战怯敌、私自逃窜、违抗军令遭到处决,真正死于拼杀的反倒是少数。
如今我这一幢明堂队兵卒,缺额近四百,还得尽快招募补齐才是!”
陈雅年道:“都是些流民、隶户组成的新军,训练时间又短,面对穷凶极恶的妖人乱贼,能够顶着巨大伤亡战胜贼人,已经相当不容易!”
陆济、陆霖相视一眼。
既惊讶于陈雄处决逃兵的果断,又为他能够率领一支草创之军取得不俗战果而惊叹佩服。
“大郎可有募兵来源?”陆济问。
陈雄道:“无外乎从流民中募集,偶尔也能招得些豪侠健勇。”
陆济笑道:“流民里诸色人等皆有,万一混入些异端邪人,一莠而秽及众苗可就不好了!
我知道一处地方,人皆乡党宗亲,向来相携共济。
若募为兵卒,定能助大郎成就一番功业!”
陈雄道:“不知舅父说的这处地方是?”
陈雅年道:“内兄还故意卖关子!你说的该不会是河阴县淮人坊吧?”
陆济颔首:“正是!”
陈雅年讶然道:“听说那些淮人很是排斥异乡人,如何肯为大郎效力?”
陆济捋须,微笑道:“淮人坊首领廖琦,出身钟离郡次等士族廖氏,与我陆氏有旧属关系。
若我出面,或能劝说廖琦率淮人丁勇投效大郎!”
陈雅年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陆氏还有如此后招。
“两位内兄隐匿之深,实难测也!”陈雅年摇摇头。
他原以为陆氏的家底不过是些钱帛资财。
不想陆氏和河阴淮人坊,有如此深厚密切的关系。
陆雉也吃惊,看着两位娘家兄弟:“此事我怎不知?”
陆济笑而不语。
陆霖含糊道:“阿姐出嫁,自然无须为宗族旧事费心劳神”
陆雉一脸恼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陈雄皱起眉头。
河阴县的确有一座淮人坊,里边居住的全都是从两淮陆续迁来的南人。
其中有南齐民,也有南梁民,有败兵降卒,也有掳掠百姓。
有曾经萧齐、萧梁治下的士族官贵,也有寻常苍头细民。
总之坊内淮人身份、阶层各不相同,如今统一的身份都是“营户”。
营户、府户都是军户的衍生。
相比起直接受中央朝廷调派的军户,营户、府户承担更多生产任务,受到更多方面的压榨。
朝廷摊派的赋税徭役,地方郡县、军镇,享有当地食邑的封君公侯,都能对这些营户、府户进行剥削压榨。
假设朝廷下诏对营户加征一石粟、一匹布,实际落到营户头上,就会上涨到三石粟、两匹绢。
六镇府户受镇将盘剥奴役,安置在司隶地区的众多营户,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淮人坊在洛阳小有名气。
这些两淮乡人迁居异乡后格外团结,闹事反抗军府县廨不是一次两次。
又因淮人坊属于屯田营户,多年来人员流动缓慢,相对比较封闭,对外乡人较为排斥。
这些基本情况,陈雄大致了解。
只是没想到,陆氏和淮人坊有密切联系。
听陆济口气,只要他出面连络,就能聚拢淮人坊一群丁勇添加明堂队。
想来这是陆氏关乎生死兴衰的秘密,就连陆雉这位外嫁亲妹子也蒙在鼓里。
陆济看着陈雄,“大郎或许不知,淮人坊相当一部分丁壮,都曾有过行伍经验。
里边年纪最长的,是一批天监六年(507年),钟离之战的南梁败兵。
还有一部分,是曾经南兖州屯田府的‘白丁兵’!
这些丁勇三四十岁许,年纪是长了些,可当年屯田戍边时操练的杀敌本事还在!”
陈雄心中微动,“敢问舅父,这些老卒大概剩几人?”
陆济道:“白丁兵、营田兵加之少量南梁禁军,一共近四百人。这些年来他们在淮人坊安家落户,繁衍子息,算上子侄兄弟至少千馀壮勇!”
陈雄猛地攥紧拳头,心里涌出几分狂喜。
四百馀有过军事训练基础和实战经验的老卒,加之他们的子侄兄弟,一共上千数健勇!
这几乎是一支现成的半正规军,招来即能用!
比起他训练一月的流民兵,这些淮人乡勇的综合素质要强不少!
陈雄呼吸都急促几分,努力抑制住内心激动。
陆氏若能为他招来淮人乡勇,他这一支明堂队,立马就能有质的蜕变!
陈雅年急吼吼地道:“内兄直说吧,要如何才肯为大郎延揽这些淮人乡勇?”
陆济正色道:“陆氏遭难,全仗大郎杀敌立功,求得谷楷松口才侥幸脱险。
只要大郎点头,我明日就赶往河阴连络廖琦。
陆氏这些年来也积攒下些许薄财,愿意尽数拿出,给大郎用作募兵养军之用!
这笔钱帛不多,五百人半年吃穿用度足可负担!
些许心意,就当作酬谢大郎施救之恩!”
老陈捋须笑得合不拢嘴。
陈雄起身揖礼:“多谢舅父慷慨相助!”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故作推辞也没必要。
不论是陆氏的家财,还是淮人坊的乡勇,他全都想要!
这笔赞助对于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陆济笑道:“淮人俱是营户身份,要想入募明堂队,还需要领军府下达征令。
摆脱营户禁锢,也是淮人们多年来的夙愿。
此事我无能为力,还需要大郎想办法解决。
另外,陆氏希望可以留在明园,协助大郎打理军资粮草这些锁碎事务。
陆阳也愿意添加明堂队,希望大郎可以收下他,如何操练调用全凭大郎做主!”
陆济还不忘郑重其事地揖礼。
陈雄急忙搀住他:“舅父折煞我了!明园交给两位舅父打理,我再放心不过!
陆阳沉稳干练,就算舅父不提,我也早有意请来相助!
陈陆两家俱为一体,今后荣辱与共,绝不相负!”
“正当如此!”
陆济拍着他手,“有大郎带领,两家合力,定能在这乱世闯出一番名堂!”
正堂内再度传出阵阵欢笑声。
陈雄也笑得很开怀。
陆氏送钱送兵,这份大礼包当真是意外之喜。
至于淮人营户身份如何解决,恐怕还得从徐纥身上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