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雉带着陆济、陆霖、陆令蘅乘坐骡车,行驶在明园内部一条东西向主路上。
陆彬陪妻子刘氏回娘家报平安,陆晔、陆阳骑驴跟在骡车后。
车轱辘碾过刚刚压实的土路,坐在宽敞车舆里的陆氏四人,感受到一阵细碎颠簸。
这已经比往日乘坐畜车行驶在殖货里道路上,要来得舒服许多。
殖货里街巷道路坑坑洼洼,哪里能和这条庄园平坦大道相比。
陆雉指着庄园各处,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那边是粟田、麻田,那里是园囿,还有织坊、木坊、铁坊、谷仓、水碓、林场
大郎说,等庄子里再招纳些流民丁壮,就到邙山下开采条石,把庄子里几条路基重新修筑
今年只垦出三百一十亩,秋播后再垦一百八十亩,明年少说播种六百亩粟,算上冬麦收成,养活这几百口人不成问题
大郎说,只要洛水不断流,每年疏浚金谷涧几条水渠,这座明园至少能容纳千馀口人”
陆霖看着渠水绕过田埂,有庄客站在田埂上锄草,不禁慨叹道:
“这明园倒是一处兴业之地,妥善经营的话,传承百年不成问题,足可做一宗一姓之根基!”
陆雉微扬下颔:“大郎有本事,我们不过跟着享福罢了!
大郎还说,今后要在金谷涧东畔、庄园西南洛口塬各筑两座坞堡,与明园形成犄角之势,只要人手足够,抵御万数流贼寇掠也不难!”
陆霖咋舌:“陈大郎口气不小!想在洛阳周边修筑坞堡?占有纵横二十里之地?
能做这些事的,至少也得是崔卢郑王这等乡品第二的高姓门阀!
若不然,真筑了坞堡,屯了兵器,朝廷定然要查你“隐匿丁口、私备军械”!”
陆雉道:“我家大郎说出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陆霖无奈道:“阿姐句句不离陈大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生母!”
陆雉不乐意听这话,叱道:“大郎生母早逝,四五岁就跟在我身边,与亲生有何两样?”
陆霖知道自己说错话,悻悻闭嘴。
陆济望着道路边怔怔出神。
他看到有农妇挽着袖口,弯腰在田垄间锄草。
有庄客挖开水渠堵口,把渠水引到田垄里浇地。
有返回明园不久的兵卒,三三俩俩结伴回到营舍
好一会,他才轻叹口气:“世道丧乱,如陈大郎这等豪杰健勇会有更多用武之地。
陆氏不可能再回殖货里,更不可能做回商贾。
这明园能够垦种、蓄民、养兵,倾力经营的确大有可为。
就是不知,这明园之内,可有陆氏容身之地”
陆雉笑道:“兄长说话还是这般拐弯抹角,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直接把话说开便是。
大郎有勋品官身,任明堂队幢主职,可招五百兵卒,至今还缺额三百。
招募丁壮倒不难,西明门外流民多的是。
此次殖货里动乱,又有不知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沦为流民隶户。
只是招人容易,养活却难。
大郎手头不宽裕,就算能找太仓署买粮,也拿不出太多钱帛。
只要陆氏出资,助大郎招募兵卒,往后留在明园共同经营,不就是名正言顺之事?”
陆雉看了眼坐在身旁的陆令蘅,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要是姝儿和大郎的婚事能够落定,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令蘅脸颊飞染红霜,一颗心噗通急跳几下。
以前姑母陆雉提及此事,她还有些抗拒不情愿。
可这一次,她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的抵触少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在她最徨恐无助之际,是陈雄托人照拂,才让她免于受辱。
那一夜惊魂未定,至今回想起来,仍令她浑身颤栗。
父亲叔父皆手无缚鸡之力,三位兄长或是怯弱,或是无暇自顾。
保护她的人,反而是那位不太熟悉的陈氏内兄。
今日姑母当面重提亲事,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偷偷抬起眼眸向陆济看去,想知道父亲是何态度。
陆济沉吟了会,摇摇头:“陈大郎今非昔比,连瞎虎谷楷那等酷吏都对他赞赏有加,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非我不愿结亲,只是陈恒谦未必乐意让陈大郎娶姝儿做正妻”
陆霖捂着嘴咳嗽两声,也道:“陈大郎若得朝中权贵青睐,说不定能娶名门贵女为妻。
我陆氏也怕眈误人家前程”
“你们”
陆雉反倒一愣,听二人口气,此事他们应该提前商量过。
陆济道:“你还是回去探探陈恒谦口风,若他不愿,也不用强求,只当我陆氏福薄~”
陆雉默然,叹口气松开陆令蘅的手。
突然明白,这件事她想简单了。
陈雄婚事已经不只是成家这么简单。
他有了官身踏上仕途,麾下蓄养上百兵卒几百口人。
此次剿贼又立下功劳,连谷楷也承诺在徐纥面前为他请功。
大郎能力出众,指不定哪天就得到权贵王公青睐。
届时安排一桩联姻,陈氏门第就有希望往上抬一抬。
这是关乎整个宗族的利益。
难不成,还要让他先娶姝儿,到时候再和离另娶?
陆雉遗撼地看了眼陆令蘅,侄女在她眼里品貌俱佳,绝对是良配人选。
只可惜差了些姻缘。
让亲侄女做妾的话,陆雉又说不出口。
毕竟陈大郎也只是表现出不俗的潜力,还不到陆氏不惜脸面非要倒贴的地步。
一时间,坐在车舆里的四人都不言语,各自扭头看向窗外田园风光。
陆令蘅指尖捏得发白,她心里明白,这桩和陈氏内兄的亲事,多半无疾而终
跟在骡车后的陆晔、陆阳二人,把几位长辈的话听在耳朵里。
“没想到,短短数月不见,陈大郎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竟不声不响挣下偌大一份家业”
陆晔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田垄,酸溜溜语气难掩浓浓嫉妒。
一旁陆阳不说话,他不满道:“三弟怎成了哑巴?”
陆阳淡淡道:“陈氏内兄从征三载,军功颇多,若非碍于家世,早该获封正官!
他有今日成就,我并不意外。”
陆晔哼了哼,“我倒听说,这庄子正主是临洮县主,陈雄不过是借用地方操练兵卒而已!”
陆阳不愿搭理他,骑驴往一旁小路走去,“二兄先行,我到那边水渠看看~”
陆晔也很反感从弟陆阳闷葫芦的性子,当即打消了随同前去的念头。
他继续欣赏着庄子风光,心里幻想着有朝一日,陆氏也能拥有如此规模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