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宗王公卿们,心不在焉地听着徐纥介绍北境平乱战事。
高阳王元雍老态龙钟,心不在焉。
东平王元略正襟危坐,却耷拉眼皮似是假寐。
城阳王元徽把玩手中玉钮,心思早就不在这间殿堂之内。
他和王妃于氏又大吵一架,起因是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他夫妇近半年来总是吵架。
每次说不上三句话,不是他发飙火冒,就是于氏摔摔砸砸。
要不是怕得罪于氏宗族,他真想请求太后降诏,许他二人和离算逑。
可话又说回来,于氏自从于烈、于忠之后,再无象样人才出现,宗族声势大不如前。
八大勋贵之首的地位,已被穆氏(丘穆陵氏)取代。
要不然,还是考虑和离另娶?
元徽心里纠结不已。
汝南王元悦哈欠连天。
最近新收一批娈童,其中有几个灵俐的很会来事,很讨他喜爱。
不过府里豢养的男妾娈童也太多了些,唯一的儿子元颖对此很是不满。
元悦虽沉迷男色,对膝下独子还是非常宠爱的,不愿因为自己的一点兴趣爱好,坏了父子感情。
他心里盘算着,不如打发一批去永宁寺做比丘?
领军将军皇甫度干脆打起了呼噜。
上身挺直板正地跪坐还能睡着,公卿重臣里也就他有这项技能。
身为洛阳中军、禁军最高统帅,手握洛京十馀万兵权的实权大将,皇甫度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是胡太后亲舅舅,安定皇甫氏宗长,目前朝廷里的外戚势力代表。
胡太后用他,主打一个放心。
领军将军之职太过重要,两代权臣于忠、元叉都是凭借此职横行禁中遥控外朝。
胡太后吃过亏、上过当,废黜元叉后精挑细选,才把老舅舅皇甫度弄上台出任此职。
皇甫度倒也没让胡太后失望,大小事务禀报得十分勤快,主打一个让领导放心。
袁翻、裴延俊几位士族高官倒是听得认真。
可惜他们在目前的权力格局里,只能算作附庸地位,对最高决策基本没有影响力。
在座宗王里,只有两人认真听取徐纥汇报北境战况。
东阿县公元顺,长乐王元子攸。
“广阳王已派三路兵马合围五原,蠕蠕王阿那瓌十万骑兵进抵沃野镇,逼迫贼酋破六韩拔陵分兵回援
一旦六镇叛军分兵,必遭广阳王、阿那瓌各个击破!
平定六镇叛乱,指日可待啊!”
元顺接过话头,有些感慨,有些欣慰。
历时两年、声势浩大的六镇叛乱,如今终于迎来平定曙光。
身为任城王元澄庶长子,在良好的家教环境下,他也和父亲一样,有一颗忠贞为国之心。
长乐王元子攸道:“按照目前战事进展,或在两个月内彻底击败叛军,的确可以考虑战后如何安置六镇叛民。
小王赞成广阳王提议,将六镇叛民打散,分居于恒州北部安置。”
徐纥笑着颔首,目光随即看向其馀宗王公卿。
元子攸袖袍里的手猛地攥紧,又缓缓松开,低垂眼皮面无表情。
他是天子伴读,也是天子在内廷禁中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自幼与天子交好。
但也意味着,他身上早早烙下“帝党”标签。
进封他为长乐王,加侍中头衔,都是太后在蜜多被刺一案后做出的决定。
他心里清楚,这是太后故意示好,主动缓和与天子之间的矛盾。
有了侍中头衔,他就可以自由出入禁中,长伴君前,法理上拥有“备掌顾命,切近问对”之权。
理论上对中书诏令拥有直接封驳权。
但很可惜,侍中有很多,不只他一个。
和元略、元徽、元顺这些实权宗王相比,他的侍中之职更象是加官,只为恩抚而设。
在今日这场崇训宫廷议里,他的座次在宗王里排最末。
论实权话语,他连袁翻、裴延俊都不如。
他说的话,在徐纥听来或许就是个屁。
太后允许他参加廷议,也只是为照顾天子颜面而已。
元子攸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和位置,他也不敢奢望,能在太后掌权的朝廷里拥有实权。
他只是认为,这样的朝廷格局完全不对。
太后已经把大魏带离了原本的道路。
解决的方法有,且只有一个。
让太后归政,天子亲掌权柄!
元子攸抬起眼皮,目光从徐纥、元雍、元悦、元徽等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件事难如登天,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可再难也要做。
大魏社稷、元氏江山,岂容外姓染指?更何况是一妇人!
元子攸攥紧拳头,一切为了大魏!
广阳王元渊从平城发回奏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论述如何妥善安置六镇降民。
可惜,却没能引起在座宗王公卿重视。
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尽快平息六镇叛乱就好。
那些个造反做乱的贼酋逆帅,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至于六镇叛民,失去首领一盘散沙,自然不成气候。
城阳王元徽不耐烦地道:“叛军起自六镇,如何能够再让降户叛民回到代北?
河北人丁离散,城乡空虚,不如迁往定州、冀州、瀛洲一带安置。”
徐纥收起元渊奏疏,笑道:“此事不急于今日议定结果,等改日禀明太后再做决定。”
议论完此事,今日这场集议也就宣告结束。
徐纥代太后邀请宗王公卿们,参加几日后在永宁寺举办的盂兰盆会,众臣自然欣然表态,一定会亲往参加。
太后痴迷佛法,醉心于佛事。
这次盂兰盆会又是复辟后的首次沙门盛会,重视程度自然不一般。
只要不是垂死病中,有资格参加的宗王公卿都会亲往。
群臣陆续离开万年堂,徐纥与元雍等人辞别后,准备前往外朝中书省草拟诏命。
“启禀徐公,城门校尉谷楷有剿贼要事禀奏,已在偏堂等侯多时!”有小黄门前来禀报。
“请谷校尉前来相见。”
徐纥只得停下脚步,站在大殿外廊等侯。
很快,谷楷匆匆赶来,心里还在大骂王温那阉竖,撇下他独自跑去华林苑见太后。
“徐公!”
“谷校尉不必多礼,听闻昨夜殖货里剿贼战事激烈,谷校尉辛苦了。
等太后回宫,我一定为谷校尉多多请功!”
徐纥笑着接过谷楷手中奏疏翻看几页。
谷楷拱手道:“多谢徐公!另请徐公禀明太后,此次剿贼,捉住弥勒教贼酋慈胜之,从他嘴里拷问出不少消息。
贼首法真或许还在图谋更大叛乱,只是目前尚未查明。”
“哦?”
徐纥略感意外,慈胜之也是朝廷通辑已久的弥勒教贼酋,不想被谷楷捉住。
“恭喜谷校尉立此大功,太后听闻定然欣悦!”徐纥笑道。
谷楷道:“此次功劳也有徐公一半!若无徐公麾下明堂队相助,殖货里这群乱贼,恐怕不会轻易伏诛!”
徐纥愣了愣,“此话怎讲?”
谷楷道:“末将请领军府下令,征调明堂队辅助剿贼,裨将陈雄率队攻入乱贼巢穴,击杀百馀贼人!
这慈胜之,就是陈雄移交给末将的!
徐公麾下有此骁勇之士,明堂队治军有方,将来四方有事,太后对徐公定会更多倚重!”
“裨将陈雄?”
徐纥皱眉,仔细回想。
这才想起一月多前,崇训宫里递话,让他安排一人入明堂队。
似乎就是此人?
领军府调明堂队辅助剿贼,这事儿他当然知道。
只是却没想到,此次剿贼立功最多的,竟然是他执掌的明堂队?
一支豪强僮仆、庄客部曲组成的杂牌军,竟也能杀敌立功?
这倒是新鲜!
谷楷见他神色,问道:“徐公不知这陈雄?”
徐纥笑道:“此前临洮县主托请安排的门客,从未见过面,不想还是一位勇悍之士!”
谷楷笑道:“管他是谁安排,此人如今是徐公麾下,明堂队立功,徐公脸上也有光。
太后若是问起,末将自当如实禀报!”
“呵呵,那就多谢谷校尉美言了!”
“对了,侯廉、侯固请战率队剿贼,却不幸为贼所害,尸体已装殓好,送回侯氏府邸去了,请徐公一并禀奏太后!”
听到侯氏兄弟阵亡,徐纥微感惊讶,旋即摇头道:“侯氏二人太过大意轻敌了也罢,等太后回宫,我自当禀报!”
“多谢徐公!末将告辞,改日再来叼扰!”
徐纥目送谷楷走下殿前石阶离去。
“陈雄”
徐纥捋捋须,脸上划过些奇异神色。
明堂队是什么货色,他最清楚不过。
连他自己也懒得多看一眼。
没想到,竟出了个骁勇之士替他长脸挣功。
此事,倒是可以在太后面前做一番文章,挣得几句夸赞。
谷楷主动在奏疏里提及明堂队功劳,也有向他示好的意思。
徐纥想起方才谷楷的话。
眼下四方多事,战乱频繁,朝廷愈发重视军功。
他只是寒素出身,靠太后恩幸才坐上高位。
照规矩,他基本没有可能掌握兵权。
那是宗室王公、鲜卑勋贵、高品士族的自留地。
假若把明堂队好好栽培一番,使得农民军变作正规军
这支新军将来归属谁指挥,作为明堂别将,首创之人,他可以大着胆子徜徉一番。
徐纥心里有些小激动,此事还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