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害怕动乱,现有秩序的崩溃,会让他失去一切既有所得。
有人期盼动乱,打破现有秩序,他才有机会挣脱旧有束缚,冲破既定阶层禁锢。
陈雄面前的九名旧部军卒,显然都是后者。
前身从征三载,靠着勇武血战服众,聚拢在麾下的兵卒,性格、能力各异,却无一是怯弱之人。
那些胆小怕死的,要么早早死在战场上,要么经受淬炼铸造勇气。
也不否认有人靠着运气活到现在,但如果能在每一次血战都苟活下来,必然也有其独特的生存智慧。
王三铠、慕容大戟、奚勇七人,倒不见得当真对大魏朝廷怀有多么深的恶意。
身为军户,他们不能抗拒朝廷下达的征戍令。
他们只是希望朝廷兑现承诺,在每一次战争过后,赏赐他们应得的财物,减免他们应该享受的赋税优惠。
可惜就连这些最基本的须求,当下的大魏朝廷也不能满足。
朝廷物资调运困难,大宗货品逐步施行配给制,盐铁茶酒布帛粮越来越多的生存必须品实施榷卖。
在朝廷集中供应的优先排序上,即便同属洛阳中军串行,先后顺序也完全不同。
如果他们还能隶属李神轨麾下,说不定日子能好过些。
可惜以李神轨轻慢士伍的尿性来看,极大可能也是一顿酒肉打发了事
“大眼找你们的时候,想必也说了我现在大致情况”
陈雄把皮囊里的木板告身取出,展示给众人看。
“明堂队只是朝廷为储备兵员、招募豪强设置的半募兵,平时巡察、看守、协助剿贼和洛阳中军相比,连州郡地方兵都比不上”
陈雄把明堂队基本情况介绍一遍。
其实也不用多说,明堂队虽是年初才由太后下诏成立,可类似募征方式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名目各有不同。
本质上,都是朝廷在兵源不足的情况下,拿官身军职换取地方豪强手中的依附人口。
世家大族和王公贵戚自然看不上这些“浊官”。
在中正荫庇制度下,高品子弟名籍早就记录在方司格上,只等年龄一到,就能依法授官定品,轻松跨进体制内。
往后馀生,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家世人脉荫庇下,努力在官场这片红海力争上游。
他们坐上高位,才能荫庇更多宗族子弟,入仕以后才能发展得更好。
孝文帝元宏当年为胡汉合流,为拓跋鲜卑彻底融入汉家文化,不惜效法东晋,从制度上助推勋贵官僚门阀化。
三十多年后,他恐怕没有想到,同样也是这套制度,成为套在大魏脖子上,越收越紧的缰索。
王三铠七人没读过什么书,这些道理让他们来讲,心里明白却没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看到陈雄手中的告身,他们自然而然地流露羡慕之色。
一个勋品裨将军,极有可能是他们一辈子够不着的身份。
“按明堂队规矩,我以裨将军身份领幢主职,军额五百,招募、训练、编排由我独立负责,接受上边调遣指挥”
陈雄再把“新单位”的规矩讲解一遍。
“请诸位前来,就是当面征求诸位意愿,可否愿意随我入明堂队效力?”
陈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我素来不喜空话、大话,将来能带领弟兄们走到哪一步,我也说不准!
我能保证的是,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诸位及其家小饿肚子!
今日我做裨将军,诸位做我手下队主、什长。
他日我升入流内拜授军号,诸位就做我手下偏将军、裨将军!
总之,我会带领诸位一起升官发财!
只要诸位与我一条心,就决计不会忘了谁!
若违此誓,有如此案!”
陈雄起身拔刀猛地劈斩下,“嚓地声”劈断案几一角!
七人相互看看,各自沉默着不说话。
毛大眼拍打案几,“队主往日里待咱们如何?你们心中有数不用我多说!
你们都被扔出中军去做马倌儿、里吏、挑工、力夫从征数年练出来的杀人本事,往后可都没处施展!
立不了军功,你们拿什么养家活命?
如今队主愿意带咱们入明堂队效力,你们还有啥好尤豫的?”
李武安淡淡说道:“你们也知队主乃官籍出身,队主阿爷从前是京兆王幕下僚属!
如今,队主为临洮王、临洮县主效力,两位贵人在太后面前得宠,将来举荐队主不过是说句话的事!”
陈雄神情自若,馀光却忍不住瞟了眼李武安。
这番话,之前是他在李武安家中说的。
如今,李武安原封不动讲出,用来笼络王三铠七人。
慕容大戟当即道:“我在洛南守舟桥,要是队主有法子让我入明堂队,我愿意跟队主干!”
奚勇道:“我也一样!”
陈雄笑道:“只要你二人愿意,交给我来安排便是。”
“多谢队主!”二人大喜。
守舟桥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没有立功机会不说,还捞不到油水。
王三铠拱手道:“队主也知我家中丁口不少,三个儿子两个闺女。
近来内妇又把家乡受灾的翁父母接来,算上残废的亲弟一家,拢共十馀口人
如今我在四夷里做里吏,闲遐时为打铁坊把控火候,运气好得到四夷馆贵人赏赐,还能小赚一笔”
顿了顿,王三铠道:“我也想跟随队主入明堂队效力,可一家老小的营生”
张戍耕、周二弩、宇文禾三人也一起点头,他们都是拖家带口,做不到像慕容大戟、奚勇那般说走就走。
就算陈雄有门道让他们摆脱河工、里吏、力夫这些杂户身份,他们也得为全家人生计考虑。
陈雄笑道:“临洮县主近来准备置办宅院,我已经和她商量好,这处宅院用来安置军士家口。
另外,四百口人半年所需粮食也已备好,短期内无须为口粮担忧。”
陈雄环视众人,“军士家眷有妇孺老人,可耕种、织造、缝纳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若是遇上战事,立下战功,几位贵人也会替我们争取应得赏赐!”
听到陈雄已备好这么多粮食,王三铠几人吃惊之馀不免有些怀疑。
毕竟洛阳城粮价飞涨,囤积粮食既要有财力,还得有门路。
毛大眼嚷嚷道:“过两日等宅院置办好,带你们去开开眼界!”
如此一说,王三铠几人更是惊讶,心里信了七八分。
看来,队主当真傍上贵人了。
“若能兼顾家小,我等愿意跟随队主效力!”
王三铠、张戍耕、周二弩几人齐声道。
赵石挠挠头:“队主也知我空有一身力气,杀敌本事却不如几位兄弟我也想跟队主干,就怕帮不上队主的忙”
陈雄拍着他肩膀大笑:“你脑子活泛,和上边的长史司马打交道可少不了你!”
赵石咧嘴笑容腼典。
“既如此,诸位今日回去和家人交个底,等一切筹备妥当,我再为诸位办理军籍迁转!”
“听凭队主吩咐!”众人齐声应诺,粗野嗓门响彻整间酒肆。
毛大眼嬉笑道:“什么队主,往后该称将军!裨将军也是将军嘛!”
陈雄笑骂道:“叫一声幢主顶了天!将军名号讲出去徒惹人笑!”
慕容大戟道:“以幢主的军功早该当将军了!”
陈雄大笑两声,举起酒盅,“今日敞开饮、敞开吃,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