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位于洛阳城南郊,与辟雍、灵台、太学组成礼教建筑群。
明堂曾是国家礼制内核,集祭祀、布政、天文观测等功能为一体。
可惜如今,明堂的政治功能大大弱化,已成为礼祀建筑像征。
明堂北边二里,有一片荒弃坊墙围城的空地。
地面被平整过,有许多宅院建筑留下的土台、木桩、地基,如今已是荒草丛生。
这里曾经存在过一片居民坊区。
不知何故遭到废弃,连土木砖石都拆毁得一干二净。
东边一墙之隔就是辟雍,一片土屋、茅舍充作临时营舍。
陈雄和李武安嚼着胡饼,走入这片杂草半腰高的“营地”。
本以为,坊门口挂着明堂队牙旗的地方,怎么也会有值门守卫出现,拦住二人询问身份来由。
可惜,直到二人站在一座房舍门前,都无人过问阻拦。
营地里有不少人往来,三三俩俩。
有的扛锄头挑担子,有的挎刀背弓拎两只野兔,有的拖家带口喝骂小娃。
有的干脆搂着两个面色萎黄的市妓,旁若无人地说笑逗乐。
陈雄和李武安看得傻眼了。
明堂队的作风纪律,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令人惊奇。
“队主”
李武安低声道,“这哪里是军旅营地,分明是流民窝!”
陈雄看着前边屋子挂着的“左长史房”字样,深吸口气:“在这等我。”
走近屋子便听到里边传来阵阵呼噜声。
陈雄叩击门环铺首,呼噜声不停,无人应声,他干脆推门而入。
有一灰袍男子躺在木榻上和衣而卧,睡得正香。
一张矮案堆满简牍、簿册,麻纸散落一地。
他踩到一支折断的笔,俯身捡拾时,看见一张麻纸上绘着地图。
陈雄捡起来一看,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张从洛阳前往并州的路线图。
从孟津渡河北上,一路走河阳、轵关入河东,一路走天井关入上党。
沿途关、津、城戍、州郡县治所,甚至就连几处重要亭驿也标注出来。
陈雄大为惊讶,这份路线图,比他当初计划投奔晋阳时,制定的图纸还要详尽!
“明堂左长史,孙腾”
陈雄拿起案几上摆放的木制符牌。
这家伙不会也想跑吧?!
陈雄神情古怪。
熟睡之人似有警觉,呼噜声骤止,睡眼惺忪地回身一看,一个身材粗实、相貌陌生的黝黑武卒,正咧嘴冲他发笑。
一身粗麻裤褶,这样的装束多半只能是武卒。
“啊——”
他惊叫一声,本想翻身下床,不想直接滚落,摔得痛呼一声。
陈雄走上前搀扶。
“你你你!大胆!未经通报,怎敢擅闯公房?”
明堂左长史孙腾揉着屁股,气急败坏地怒斥道。
陈雄拿出皮囊里的木板告身,拱手道:“新除裨将军陈雄,特来拜见孙长史!搅扰之处还请见谅!”
孙腾一愣,疑惑地拿过木板告身。
上边的确是他的签押。
“郎君就是陈雄?新除裨将军?”
这份木板告身,两日前才从孙腾手里签押,也是他亲自送到七兵曹备存。
“正是!”陈雄笑着打量他。
此人四十岁许,口音有些偏近雍凉一带,和他所说的纯正洛阳官音有明确区别。
他突然想起来,高欢帐下也有一个幕僚叫做孙腾,家族也是凉州迁代之后。
不会这么巧吧?
可那一位孙腾,此时应该住在代北诸州才对!
只怕是同名同姓又同乡之人
“既是陈裨将,就请坐下叙谈吧!”
孙腾脸色转变极快,上一秒还横眉冷眼一脸怒火,下一秒立马亲善和气。
孙腾简单收拾案几,盘腿坐下。
见案几上放着那张画有路线图的麻纸,他若无其事地折拢塞进一堆简牍里。
“恭喜陈裨将新除官身,今后一同在明堂队效力,你我同僚还得多多亲近、相互关照才是!”孙腾笑呵呵地说着客套话。
“在下初来乍到,往后还请孙长史多多照拂!”陈雄拱手道。
“呵呵,听陈裨将口音,许是洛阳人?孙某看过护军府送来的籍帐,陈裨将此前一直在中军效力?还曾是李神轨李郡侯部下?
不知陈裨将乡籍在何处?”
陈雄心里暗笑,这就开始拐着弯儿地打听他家世出身。
不过听这话意思,孙腾并不知他此前底细。
护军府的籍帐上边,可不会记录他被侵夺军功、得罪李神轨之事。
陈雄笑了笑,含糊不清地道:“在下乃是冀州广宗人,此前在洛阳中军任队主职,隶属李郡侯所部!”
孙腾心思如电,迅速在脑海里过一遍。
朝廷里,似乎没有陈姓重臣官贵。
冀州广宗陈氏?好象也只是个普通士族
“陈郎能在李郡侯麾下效力,当真是好福气啊!”
孙腾语气七分羡慕三分恭维。
李神轨可是太后幸臣,能在他麾下做个小卒,也比普通军卒乃至禁兵更威风。
“却不知为何调任,屈就这明堂队?”孙腾话锋一转。
从李神轨麾下调到明堂队任职?
无异于从青云之上直坠而下,砸进烂泥坑里。
孙腾佯装随意,实则目光紧紧相视。
陈雄默然片刻,一脸悔恨地叹口气:“只因犯下小过,遭郡侯责罚,故而令我暂调明堂队”
“噢?!”
孙腾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吃了一惊。
这言下之意,他只是犯下小过错,遭李郡侯责罚,才黜落到这明堂队?
且只是暂时的!
孙腾揣摩方才说话语气,愈发觉得此人和李郡侯关系不一般!
难道是远亲?子侄辈?
这位陈姓年轻武人,是李郡侯故旧亲属之后?
孙腾越发惊疑了,眼珠子咕噜转个不停。
陈雄暗暗发笑,这厮虽是个人精,可惜消息闭塞,不明就里。
既然他主动试探,正好顺势扯虎皮吓一下他。
就算日后他打听清楚,知道实情也无所谓。
他总不能跑到李神轨面前告状吧!
陈雄装作很是疑惑的样子:“孙长史为我签押告身时,难道上边没有交代过?”
孙腾一惊,突然想起,除授此人的文书是从宫里发来,没有任何署名印戳!
越想越觉得反常,孙腾额头渗出些冷汗。
面前这位陈姓年轻人,来头只怕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