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竿上猛地传来一股力量,陈雄急忙起身一拉,鱼竿头瞬间下弯。
有鱼儿上钩!
正当陈雄惊喜之时,鱼竿头猛地回弹,鱼钩甩在半空,只剩小半截蚯蚓挂在上边。
陈雄笑脸僵住。
得,空欢喜一场。
忽地,扔进池塘的竹篓发出一阵阵噗通声。
陈雄急忙提起一看,一尾红鲤鱼追食虾米,竟然自己钻进了篓子里。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老祖宗诚不欺我!”
陈雄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洪亮畅快,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管他娘的历史大势如何,我自立足当下顺势而为!
就算他照着魏书、通鉴谨小慎微地安排人生,也总会有意外突然袭来。
既如此,何不坦然接受自己当前处境,一步一个脚印,步步攀登!
先顺着元明月这根细枝,攀上胡太后谋取一官半职再说!
一道人影儿穿过后院门,往池塘这边儿瞧了瞧,一路踩着碎石小径走了过来。
“姑兄,该喝药了!”
一道柔声细语在身后响起。
陈雄扭头一看,是陆氏内妹(表妹)陆令蘅。
“多谢姝儿!”
陈雄一笑,从陆令蘅递来的篮子里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一碗苦得人五官扭曲的药,硬是被陈雄牛饮出了大碗喝酒的架势。
陆令蘅皱了皱小巧鼻头。
姝儿是她的小字,可她并不是很乐意被陈雄这么叫。
这位陈氏姑兄和她并不是很熟悉。
以前见过几次,木木纳讷不怎么说话。
黝黑粗壮的身材相貌,也不是她喜欢的男子长相。
这次若非姑母陆稚再三吩咐,她也不怎么情愿亲自来伺候汤药。
“姝儿你看,此鱼儿自愿入我篓中。
意思就是,清汤还是红烧皆随我意!”
陈雄提着竹篓,指着里边活蹦乱跳的红鲤鱼,一脸眉飞色舞。
陆令蘅听他说的有趣,扑地笑了声,又有些不解:“何谓红烧?”
“恩,一种庖技!有机会我亲手做给你看!”
陆令蘅蹙眉,一本正经地道:“姑兄既然投身行伍,就该多多打熬体魄,习练武技,岂能把心思用在研究庖厨技法上?”
陈雄愕然地看着她。
陆令蘅虽未明说,可脸上写满了“不务正业”四字。
“姑兄伤势未愈,多注意歇息,记得待会回屋,请二叔为你敷药!”
陆令蘅说完,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陈雄似乎看见,她回身瞬间,很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片子,几个意思?
“姝儿且住!”陈雄叫住她。
陆令蘅回头,蹙眉看着他。
“这卷六我已看完,劳烦姝儿重新换一卷!”
陈雄示意手中《十六国春秋》。
陆令蘅眼神古怪:“姑兄当真读完这一卷?”
陈雄失笑:“这还有假?”
陆令蘅道:“两日来,姑兄捧着书卷一动不动,鱼钩落入水里,直到傍晚才提起。
姑兄既不在钓鱼,也不在读书。
既如此,有何必要另换书卷?”
陆令蘅眸光里带着几分戏谑。
意思很明显,喜欢装你就继续装呗!
陈雄哈哈笑了两声,“姝儿若是不信,出题考考我便是了!”
陆令蘅倒也不客气,这一卷书她早已读完。
前半卷记述前燕史,后半卷记述前秦史,她烂熟于胸。
“好!敢问姑兄,前燕、前秦创建者分别是谁?”陆令蘅问。
陈雄不假思索:“晋咸康三年,鲜卑部酋慕容皝于龙城称燕王!
其子慕容俊于永和八年,攻邺城灭冉魏称帝!
氐酋苻洪于枋头立业,永和七年,苻健于长安称天王,定国号秦!
太简单,来点有难度、有深度的!”
陆令蘅微觉惊讶,却还是有些不服气。
“敢问姑兄,秦燕联手于枋头之战中大败东晋桓温,却为何短短一年之后,雄踞关东的前燕便亡于秦军?”
陈雄挑了挑眉头,看来陆表妹的确认真研读过这卷史书。
陈雄踱了两步,沉吟片刻道:“原因有三!一是上层腐朽,二是内部倾轧,三是胡汉分治之策失效”
当即,陈雄展开论述,侃侃而谈。
从慕容垂举家西迁,到王猛金刀计,一直讲到后燕崛起。
其中还涉及到不少姚秦、赫连夏的历史。
陆令蘅听他口若悬河地讲了好一会,忍不住拿过书卷翻阅起来。
里边内容并无后秦、赫连夏的记载。
可陈雄却讲得头头是道。
“姑兄你为何会对两晋十六国如此熟悉?
据我所知,你家中并无相关书籍”
陆令蘅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陈雄笑了笑,前世当好学生做课题研究时,全套十六国春秋可是放在枕头边的书。
虽说只是流传后世的简本,可用来糊弄表妹足够了。
“我生性好学,讲究一个不懂就问、不耻下问!问得多了,自然也就懂得多了!”陈雄煞有介事地道。
陆令蘅纤长柔软的眼睫眨了眨,一双眸子清亮如秋水。
不知为何,这番话让她有种想笑的感觉,抿着唇忍得有些辛苦。
今日这姑兄,与她印象里的截然不同,好象变了一个人。
“现在,姝儿可能为我另换一卷书来?”陈雄指了指她手里卷本。
“《十六国春秋》乃崔鸿崔公所着,虽在三年前已经定稿,可全套卷本藏于秘书省国史馆,迄今鲜少流传于市
这一卷,还是阿爷费了不少心思才抄录得来。
故而家中再无其馀卷本。”陆令蘅认真答道。
“原来如此,看来只能遗撼作罢了!”
陈雄暗道可惜,本以为陆氏家中至少珍藏了几卷。
十六国春秋定稿问世不过几年时间,市面上少见倒也正常。
陆氏兄弟想方设法搞到手一卷,已经算是不容易。
陆氏虽是商贾之家,藏书着实不少。
这可不象是商籍之人能有的“学识”精神。
看来陆氏兄弟,很是怀念家族曾经拥有的士族身份。
陆令蘅道:“姑兄早些回屋歇息,我还有事要做,晚些时候再来探望~”
陈雄又叫住她,苦着脸道:“我伤势疼痛,一个人苦闷无人倾诉,姝儿怎不留下多多陪伴?”
陆令蘅粉脸倏地一红,暗暗啐了口。
这番话若是叫人听了去,岂不惹人误会?
“今日帐目还未筹算我我先走了~”
陆令蘅面对“性情大变”的姑兄有些不知所措,略带慌乱地想要离开。
陈雄大咧咧地道:“你把帐簿拿来,我帮你统算!”
陆氏药材生意做得不错,可终究小门小户,能有多少帐要算?
前世好歹也曾负责过项目出纳,算些单式流水帐还不是手拿把掐!
“姑兄几时学得数算?”陆令蘅再一次惊讶了。
数算可不象读书认字,没点扎实基础还有悟性很难学得会。
“要是我算得对,今后就请姝儿为我敷药,如何?”陈雄嬉笑道。
陆令蘅脸蛋微羞,姑兄身上好几处划伤,敷药时需把衣裤解松一些。
姑母陆稚吩咐她亲手来做,可她碍于男女之防实在不好意思,这几日都由二叔来。
“看来姝儿不敢赌这一次!”陈雄故意激她。
陆令蘅抿着唇尤豫了会,轻咬银牙:“好!姑兄稍等,我去取帐簿!”
片刻后,陆令蘅捧着帐簿回来。
陈雄翻看了下,密密麻麻的小字,隶楷混杂,看着有些头疼,倒还勉强看得懂。
“算哪几笔?”
陆令蘅指给他看。
陈雄当即蹲下身,随手捡了一小截木棍,在泥土地上划拉起来。
陆令蘅吃惊地看着他,哪些鬼画符她一个也看不懂。
过了会,她忍不住道:“你”
“五日收入七百四十钱,支出五百钱,结馀二百四十钱,可对?”
陈雄起身,把帐簿还给她。
这几笔帐都是近五日记录,陆令蘅尚未统计。
包含药材、药方收入,采购、租贷、工钱等杂项支出。
林林总总,需要算十馀笔款项。
不过凭借经验,她估摸着陈雄统算之数大差不差。
“姑兄稍候!”
陆令蘅低声道,捧着帐簿匆匆离去。
她还需要回屋仔细算一遍。
陈雄摆摆手,捧着书卷坐在池塘边,从头翻阅起来。
小半时辰后,陆令蘅回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方才所算之数,竟然分毫不差。
可自己算了那么久,姑兄蹲地上划拉几下就算出来
陈雄站起身抻抻懒腰:“伤口疼,该敷药啦!后面两日,就劳烦姝儿了,记得轻些,我怕疼!”
陈雄对她咧嘴挤挤眼,自顾自地往后院客屋走回。
陆令蘅尤豫了好一会,有些心虚地往堂屋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这才取来药箱,跟在陈雄身后进了屋子。
过了会,陆济、陆霖两兄弟走出堂屋。
“姝儿几时和陈大郎如此熟络了?”
陆霖一脸迷惑,“他二人在后院池塘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陆济负手望着那间敞开门的屋子,沉吟着不说话。
“我去把姝儿叫出来?”陆霖看了眼兄长。
陆济摇摇头,“这陈大郎似与以往不同,且看看姝儿对他态度如何!”
陆霖惊讶道:“阿姐此前想撮合姝儿与陈大郎,兄长可是婉言拒绝了!怎么现在”
陆济笑道:“莫要多心,只是让他们试着相处而已。
毕竟道明这孩子心性不差,若是开了窍更明事理些呵呵~”
陆霖也笑了,“姝儿许给陈大郎倒也不错,陈氏虽只是寒族,可如今我陆氏也没资格挑人家门第不是”
陆济似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陈大郎带来的那个包袱”
陆霖脸色微变,压低声道:“是人头!用白灰、蜡汁处理过!”
陆济目光微凝,沉着脸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