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封锁巷口,凡露面者尽数缉拿,反抗者一律格杀!”
直阁将军尔朱世隆骑马站在街头,指挥一队禁军包围那处私宅!
这座小宅邸是城阳王妃于氏置办,知悉者寥寥无几。
尔朱世承本该在半个时辰前,派人和他取得连络。
可约定时辰已过,仍不见消息传回。
蜜多道人也应该按时出现在李氏府邸才对。
可两人自从进了这座宅院,再没半点动静传出。
他当即明白,八成是出了岔子。
冒着得罪李神轨、暴露蜜多和尔朱世承身份的风险,他果断率兵赶来。
如果没有出事,就及时送走尔朱世承。
如果有意外,不得已之下,也只有舍弃蜜多和那位浪荡王妃
尔朱世隆脸色阴沉,雨水顺着胄盔下沿滴落在他黝黑面庞上。
他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杆马槊,槊刃倒转指地。
他不认为纰漏出在自己身上。
一定是那该死的牧奴,贪图于氏那贱妇美色,这才无意间暴露了行踪。
可究竟是谁盯上了他们?
就在尔朱世隆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辆失控骡车从狭窄秽巷里冲出!
骡子后臀流血,疼痛之下失去控驭,拉着两只大桶冲出秽巷!
“立楯!”
尔朱世隆一声大吼,十馀名禁兵举着方楯拼成一面盾墙!
浑身插满弩箭的骡子,狠狠一头撞了上去!
另有十馀名禁兵,举着枪矛大戟从盾墙后刺出!
一声惨嘶,摔倒在地的骡子被扎得浑身血窟窿。
鲜血混合雨水汇成小溪,染红了半边街面。
倒翻的两只大桶哗哗流淌粪尿,禁兵们惊恐避让,谁也不想沾上一身污秽。
正当尔朱世隆稍稍松口气时,又有三人跟在骡车后冲出巷口!
原本封锁巷口的禁军队列,被失控骡车一冲彻底散乱。
巷口被大滩粪尿淹没,雨水一时间也难以冲刷干净,谁也不愿意踩着屎尿上前。
“快擒住贼人!”尔朱世隆大吼下令。
不等禁兵围拢,那三人手持包铁木棓主动冲进人堆,见人就是一通蛮不讲理地猛砸!
在不考虑杀伤人命的前提下,木棓这种近战兵器有其优势所在。
沉重且长,攻击范围大,没有多少花哨技法,凭借蛮力猛抡猛砸,最适合少打多的混战!
三人背靠背各自守卫一面,挥舞木棓连连砸击禁兵。
被击中兵士要么骼膊折断,要么胸腹岔气爬不起身。
运气差的被砸中脑袋,隔着铁胄也是当场昏死!
三人且战且退,往永和里北门附近水渠退去。
尔朱世隆骑着马定睛望去,那三人头上遮着布罩,只露出眼睛鼻孔,根本看不清样貌!
其中一人挎着个血包袱。
尔朱世隆一眼就看出,那包袱里是颗人头!
他心猛地一颤,首先想到的是四弟尔朱世承!
“不可放走贼人!”
尔朱世隆大吼一声,拍马持槊冲向三人!
战马四蹄飞奔,冲过街面溅起一路水花!
他平端着的马槊,对准挎包袱之人狠狠刺去!
陈雄举着木棓砸翻两名禁兵。
回身一看,尔朱世隆持槊杀到跟前!
那锋利槊尖直指他的心口!
“队主当心!”毛大眼、李武安怒吼。
闪躲已然来不及!
他身形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全速冲锋的战马!
不等他躲开半个身位,只需持槊之人稍稍调整角度,大概率还是会刺中他!
如此强大的惯性力道之下,他的身子会象草人般被撕烂扯碎!
短暂惊慌后,陈雄猛一咬牙,稳住身形双手握紧木棓用尽全力抡出!
木棓包铁头端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形!
仿佛连空中降落的雨丝都被拍散成水珠!
终于,木棓抢在那槊尖刺下时重重砸落!
尔朱世隆下意识回缩槊杆,试图用槊杆格挡劈砸下的木棓!
一股蛮横力道沿着槊杆传到他双手,瞬间疼痛麻木!
咔嚓一声,槊杆折断!
木棓重势不减,狠狠砸在马颈上,距离鞍辔寸许距离!
又是咔嚓一声,木棓折断!
尔朱世隆满眼惊骇!
下一刻,他只觉得胯下马匹四蹄一软,重重往前摔倒!
尔朱世隆本能地双手撑住马鞍前桥部位,两条腿尽量抬高,以免被摔翻的战马压折腿骨!
战马惨嘶摔翻,他整个人在惯性力道下向前甩出,在满街黄泥水里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尔朱世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铁胄掉落,脑袋有些发昏发晕。
万幸的是一双腿保住了,身上除了手腕、骼膊、膝盖痛疼无比,倒也没受重伤。
秀容川马背上长大的契胡族人,早就练就一身应付摔下马背的技法。
只是他的坐骑倒在水泊里,口鼻冒血再也站不起来。
好凶悍的贼子!
尔朱世隆又惊又怒,拔出佩刀:“杀!不留活口!”
陈雄紧握折断的木棓,望着倒在大雨中的战马,大口喘气心有馀悸。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只知道骼膊粗的木棓硬生生折断,一匹禁卫武官乘坐的军马被打得奄奄一息。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队主快逃!”毛大眼猛地推了他一把。
陈雄一个趔趄回过神来,身后禁兵弩机松弦声再度让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进巷子!”
李武安怒吼,打翻两名禁兵带头冲进一条偏巷。
陈雄却是扭头往北门跑,只留下一句:“分开逃!莫管我!”
尔朱世隆不带丝毫尤豫,率领十馀名禁兵紧追陈雄而去!
毛大眼一咬牙,跟着李武安冲进偏巷,另有十馀名禁兵追捕二人。
主街上的乱战只发生短短片刻,便惊动沿街官邸和里正。
十几个里吏手持棍棒、捕网赶来,协助禁军抓捕贼人。
一些官邸里也出动卫士、僮奴协助设卡搜寻。
大半个永和里都被一场骚乱惊动。
两座院墙之间的窄巷里浸泡污水。
陈雄踩着积水逃进窄巷。
眼看尔朱世隆率领禁兵追在身后放弩箭,迎面又冲来两名持棍里吏,他手握短刀大吼着急冲几步,举刀便是一顿猛砍!
一刀砍中一人肩颈,喷出的血溅在脸上!
冰凉雨水扑面下,隔着罩巾都能感受到那份灼热!
前些日,陈雄躲在司农寺仓窖里,对着草人劈砍了无数次。
可真到了生死关头,紧张之下还是用错了力道。
那一刀砍进了骨缝里,鲜血飙溅人却没死,刀还难以拔出来!
那里吏剧痛之下,两只手拼命往陈雄头脸抓,一把将他头上罩巾扯掉!
穿堂风裹挟雨水扑面袭来,一片冰凉!
陈雄一脚踢翻那里吏,架起骼膊挡住另一人棍棒砸头,挥动拳头往他脸上一顿猛打!
捡起棍棒回过身时,尔朱世隆已经率领禁兵追到身后!
四目对视,他和尔朱世隆清楚地看见彼此!
“放!”尔朱世隆抬手一挥。
一阵弩箭急射,陈雄半拖着一具里吏尸体做肉盾。
弩箭噗噗射中尸体,陈雄躲在后面大喊道:“整个永和里都被惊动,马上就会有人搜查那处宅院!
尔朱世承的尸体就躺在里边!
若是被人发现,难道你就不怕太后和天子起疑!?
尔朱荣从弟,伪造公验假冒身份潜入洛阳!
相信会有人提醒两位圣人,须得警剔尔朱氏!”
哗哗雨声盖住了一半人声,可距离最近的尔朱世隆,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话。
尔朱世隆脸色骤变。
方才盛怒之下只顾着追杀贼人。
却忘了蜜多道人、尔朱世承、城阳王妃于氏,三人可还在那处宅院里。
或许是三具尸体。
即便是尸体,尔朱世承也见不得光。
郑俨、徐纥、李神轨三大太后宠臣,可是一直对大酋长尔朱荣心存忌惮。
如果消息泄露,太后震怒之下必将追查。
洛阳朝廷、整个元魏宗室,都会对大酋长生出疑心、戒心!
安排族亲潜入洛阳,在天子身边安插细作,哪一条都是谋反罪证。
大酋长远在秀容川,可他还在洛阳。
如果朝廷问罪,第一个获罪被杀的尔朱氏族人,就是他尔朱世隆!
越想,尔朱世隆越发焦急起来。
相比起追杀眼前贼人,赶去那处宅院善后才更重要!
陈雄警剔着持弩禁兵,解开包袱露出人头:“这颗头我带走,尔朱世承的那颗留给你!”
尔朱世隆眼里凶光一闪而逝:“你是太后的人?”
不等陈雄答话,他自己就道:“不对!若你是太后指派,绝不会只有区区三人!”
尔朱世隆紧盯着他,瞬间就想明白其中关键:
“你杀蜜多是为了讨好太后?你究竟受谁指使?”
假若眼前贼人是太后派来,后续肯定会有兵马接应。
尔朱世承和蜜多道人密会之事,也必定会被太后知晓。
那么,他尔朱世隆必死无疑。
可现在,这贼人勇则勇矣,却无人接应,像孤狼一般独自作战。
也就是说,他不是太后派来行刺蜜多道人。
此人背后另有主谋。
今日撞见尔朱世承,只是意外!
尔朱世隆大恨!
只因为一点意外,他亲弟弟死了。
多年培养的蜜多道人也死了。
尔朱氏平白损失惨重。
陈雄暗暗惊讶,瞧尔朱世隆神情,八成猜到了前因后果。
能作为尔朱氏代表久留洛阳的人物,果然不简单!
陈雄紧盯着他:“你担心我禀奏太后,戳破你尔朱氏潜伏宫禁的阴谋。
我担心你密告天子,指认我杀害蜜多道人。
你有我的把柄,我有你的把柄。
凑巧的是,你我都没有真凭实据。
再拖下去,尔朱世承的尸体被人发现,想来太后和天子都会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亲弟弟会出现在洛阳城!”
尔朱世隆目光阴沉,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在反复权衡考量。
俄顷,他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点出随他追敌的五名禁兵,命令他们上前捕杀贼人!
那五名禁兵尤豫了下,都被之前贼人表现出的勇悍所震慑,吞咽着唾沫不敢上前。
尔朱世隆当即抽刀从身后捅死一人:“临阵退缩者死!”
另外四名禁兵只得大吼着冲上前。
尔朱世隆深深看了眼陷入围攻的陈雄,率领馀下几名禁兵退走。
他左右瞟眼,把这几名兵士相貌记住。
刚才他和贼人说的话,万不能泄露分毫。
不管他们有没有听见,都得死。
派那五人围攻贼人,就是要借助贼人之手将其除掉。
那贼人勇悍且狡诈。
杀了他万一还有其馀后手留下,捅出尔朱世承之事,和他来个鱼死网破,岂不是得不偿失?
留下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与尔朱氏作对!
至于另外几名禁兵
他待会再想办法除掉。
片刻后
陈雄跟跄着走出窄巷,扶着夯土墙大口喘气,浑身鲜血淋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辨清方向,沿坊墙往北门走。
水渠从北门西边穿过,留下一道水门,只要钻过水门就能逃出永和里。
小半时辰后,永和里北边,一片叫做千金池的人工陂池岸边。
陈雄爬出渠沟,往东阳门附近,一处阳令鲜提前安排好的民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