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雄原以为是毛大眼、李武安赶来会合,开门一看竟是陈元康。
“见过小叔父!”
陈元康笑着揖礼,招呼几名仆从把担子送入院里。
“长猷你这是?”
“广阳王元渊从邺城回京,于府中宴请宾客,随赠了几件瓦砚和磁州官窑所产的青瓷。
小侄特地挑选两件精美些的送与叔祖玩赏!”
陈雅年听到动静从堂屋走出,陆稚也让陈宁、陈月芝出来见礼。
陈元康急忙快步上前,揖礼口称“叔祖、叔祖母”,礼数方面一丝不苟。
陈元康又从担子里取来一方砚台和一只青瓷瓶,笑着送到陈雅年手中。
老陈见到这两件器物明显眼睛一亮,把玩着砚台瓷瓶有些爱不释手。
邺城瓦砚一直到宋明时期都属于名贵器物,磁州官窑青瓷更是贡品级别的珍宝。
陈雄记得,前世单位里曾经考鉴过一方中唐时期的邺瓦砚,后来被某大牛以天价收藏。
放在时下,这两件礼物也颇为贵重。
“长猷心意我领了,可此物价值不菲,实难愧受”陈雅年婉谢道。
陈元康笑道:“叔祖收下便是,无需推辞!
早年父亲病逝,叔祖忙前忙后没少帮衬。
去岁征六镇叛民,若非叔祖指点,我也无缘参与王师北征。
冀州广宗、广川陈氏一脉相承,侄孙孝敬同宗长辈,再贵重的礼物也不过是小辈心意而已!”
陈雅年捧着砚台、瓷瓶收入里屋,陈宁想要上前帮忙,老陈碰都不让碰。
堂屋内分案跪坐下,陆稚带着陈宁月芝到东屋回避。
“那日参加广阳王宴饮,偶然结识东平郡王元匡。
交谈下来得知,元匡正欲寻觅一位兵曹参军,随同前往青州赴任
我便自作主张向他举荐了小叔父。
元匡听闻小叔父遭遇也颇为同情,许我带小叔父前往造访。
故而今日前来,就是专程询问小叔父意愿。”陈元康笑道。
“多谢长猷替大郎操心,只是”
陈雅年看向陈雄,不知该如何对陈元康解释。
刺杀蜜多道人干系重大,就算陈元康是同宗近亲,也不能轻易让他知道。
不等陈雄开口,陈元康又轻声道:“小叔父不愿入内廷禁军,也不愿为李神轨效力,留在洛阳中军白白眈误前程。
依我看,倒不如随元匡出镇青州。
元匡为人耿介勤谨,小叔父在其幕下定能得到重用。
有这一份资历在,将来谋求外任也能多些机会”
陈雄笑了笑,喝口酪浆掩饰心虚。
当日永宁寺之事,果然瞒不过陈元康。
他方才提到的东平郡王元匡,的确算是元魏宗室里难得的正直之臣。
可一来元匡不得胡太后重用,此次出镇的青州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
二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元匡这个时候已经身染重病,即将命不久矣。
所以陈元康为他安排的这条路,也是条死路、绝路。
不过好大侄能在百忙之中惦念着他,这份情义委实难得。
陈雅年想帮忙遮掩一二,以免陈元康追问太深。
陈雄笑道:“长猷不是外人,阿爷又何必再隐瞒?”
陈雅年苦笑了下,默默坐在一旁不再多话。
“长猷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故意醉酒触怒李神轨,好让他打消延揽我的念头!”
陈雄索性爽快承认,“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
乱世将至,洛阳位处动乱中心,我和阿爷想带领家人出走避难,以图苟安!”
一番话,令陈元康满脸错愕。
之前他猜测了许多原因,或许是小叔父憎恶李神轨为人,或许是担心进入内廷禁军遭到打压报复。
万没想到,小叔父竟是为了举家避难。
“为何?恕小侄想不通!难道就因为六镇府户叛乱、关中诸胡作乱,小叔父就认定大魏社稷将亡?”
陈元康一脸不解,甚至心里认为陈雄小题大做。
在他看来,方今天下的确动乱不休,可也远没有到国将不国、社稷不存的地步。
陈雅年唉声叹气。
以前他和陈元康的想法一致。
可西道都督崔延伯战死,关中平乱战事举步维艰。
完全印证了数日前,父子俩茶肆对话时,陈雄对关中局势做出的预判。
老陈心里大受震动,开始重新审视如今的大魏江山。
越琢磨,越发觉得正如陈雄所言,天下已成鼎沸之势,与昔日的汉末桓、灵之际何其相似。
假若社稷倾颓不可挽回,出走避难不失为保全之道。
陈雄略作沉默。
说服陈元康,让他相信自己对局势的预判,显然要比说服老陈困难得多。
“长猷可知北境战事如何?”陈雄沉吟着道。
陈元康道:“前日广阳王府中饮宴,听宾客谈论有所耳闻。
云州刺史费穆招抚离散,固守城池,阻破六韩拔陵叛军于五原。
蠕蠕主阿那瓌接受天子诏令,已准备起兵助朝廷平叛!”
陈雄正色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费穆即将大败于六镇叛军,云中陷落,北境州郡不久将会全没于敌手!
你信还是不信?”
陈元康一愣,瞪大眼看着他:“小叔父此话为免耸人听闻!”
陈雄道:“不出半月,北境战事必将生变!你且等着看好了!
届时,太后必将委任广阳王临危受命,再度赶往云州督战!”
陈元康怔了好一会,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有两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陈雄告罪一声,起身走出堂屋,站在小院里与来人低声说话。
陈元康探头看了看,见那两人有些面熟,似乎是小叔父麾下军卒。
“我还有事,须先走一步,招待不周还望长猷见谅!”
陈雄打了声招呼,又同陈雅年、陆稚娘仨道别,带着毛大眼、李武安跨出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叔祖,小叔父这是要去哪?”
陈元康见陈雄三人手提木棓、腰别短刀,心里陡然生出强烈不安。
陈雅年捻须叹息一声:“等大郎回来,还是让他自己与你说吧”
陆稚娘仨站在院门外,目送三人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阿母,大兄要去哪里?”陈月芝小声问。
陈宁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严肃:“莫要多问,大兄要去做大事!”
陆稚揽着一双儿女,低声道:“你们记住,不管大郎去做什么,他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